第三十章(第7/10页)

李德龄压低嗓子道:“二爷,您可真是读书人的脾气,大清国一直都是这样啊。要说这些人也是被逼的,他们有的原来就是官,不过是家中父母过世,暂时丁忧,离开了朝廷,再回来就不容易捞上实缺了,花点银子不过是想尽快回去当官。要说呢,其中也有正人君子,可就是他们,也得走这一条道!”

致庸一愣:“怎么,这些人里头还有正人君子?”李德龄又笑了:“东家爱读史书,自然知道若遇开明盛世,自然龙是龙,鱼是鱼,泾渭分明,可若是你的命不好,遇上了眼下这个世道,你就是条龙,也只能和小杂鱼混在一个浑水坑里,要不你就回家,别再做官!”致庸不做声了,半晌闷闷道:“快回去,看了这些真让人气闷!”李德龄见他这般模样,笑道:“东家,天不早了,这里有一家酒馆狗肉不错,今儿我请东家喝两杯,解一解东家的闷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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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泉居酒馆店堂不大,可里面的狗肉倒是大大有名。致庸和李德龄对饮,三杯酒下肚,情绪才慢慢好起来。两人正唠着嗑,突见一个气宇不凡、面容消瘦的中年男子,慢慢走了进来。那小二立刻迎上去:“张大人,小的给张大人请安。”那被称为张大人的男子手一摆:“罢了,什么张大人,现在是张闲人,张匹夫!”致庸回头看看他,接着对李德龄低声道:“这位有点意思!”李德龄凑上前压低嗓子道:“东家不知道吧,这就是张之洞,以前可是三品大员呢。”

店主亲自迎上来:“张大人今儿是在哪生气了?小二,还不赶快给张大人看座!”那小二赶紧抹桌凳:“张大人,请这儿坐。小的这就给您沏茶去。”张之洞打着哈哈道:“慢着,你也不要那么殷勤,等我吃了你的酒,拿不出银子给你,你就不会那么殷勤了!”小二看着店主。店主一怔,笑道:“张大人说哪里话,您是三品大员,虽说丁忧还乡三年,回京候补要在吏部等一阵子,可您老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还缺我们小店这一点银子?小二,快给张大人上酒!”

张之洞哼了一声,把怀里最后一串钱掏出来扔在桌上:“看好了,张闲人今日就这么多钱,你要是上多了酒菜,我可真不付账!”小二回头看店主一眼,店主脸色立刻黯淡下来,拾起那一串钱,走回柜台,对小二耳语了一句。小二很快跑进去,转眼端出一壶酒,几碟不像样的小青菜,摆在张之洞面前。

张之洞哈哈大笑:“好,好,腌萝卜条一碟,茴香豆一碟,小葱拌豆腐一碟。哎,店家,这一碟猪耳朵大概是可怜我,多给的吧。哈哈,谢了!”他不再说话,独斟独饮。

致庸和李德龄感兴趣地偷望着张之洞。这边店主已经回到张之洞身旁:“大人,今儿出门跟谁怄这么大的气?”张之洞赶他:“你走你走,别扰了我张闲人这会儿的好心情。”店主也不介意,继续凑近道:“是不是又为了银子上的事儿?”

张之洞也不看他,长叹一口气道:“一个朝廷大员,丁忧起复竟然也要向吏部交银子,才能排个快班复职,这是第一大可笑事;第二大可笑事,我这个朝廷的三品命官,为了复职,竟然也要和光同尘,去票号向那些山西老抠借贷银两;第三大可笑事,遇上这种可笑之事,竟然无处可讲,只能说给你这么一个店家听!你说可笑不可笑?”

店主一愣,继续赔笑道:“难不成大人去票号没借到银子吗?”张之洞复又大笑:“这就是最大一桩可笑事了。可恨这些个票商,狗眼看人低,只认带贝字旁的财,不认没有贝字旁的才,看我这三品大员做了多年,竟没有银子回京复职,便认为我没用,即使帮我复了职,将来也没银子还他,便异口同声地说出两个字来。”“什么字?”店主好奇地问。“不借!”张之洞咬牙切齿地从嘴里蹦出两个字。

店主闻言道:“哎,这是为什么?您可是大官呀!”张之洞嗤之以鼻:“这就是又一件大可笑事了!一个三品大员,拿不出银子复职,肯定是不会贪污受贿!一个不会贪污受贿的官员,只靠一点俸禄,养家糊口尚且艰难,如何能连本带利还他们的银子!哈哈!”

店主一听也乐了。张之洞叹道:“还有更可笑的,你想不想听?”店主连连点头,张之洞心中惨然,直接端起酒壶痛饮两口,然后苦笑道:“今日你赏我这一碟猪耳朵吃,我认你是个朋友。告诉你,这几日我走遍了京城,得出一个结论,普天下的票号商人,全都只认得贪污受贿的官员,只借给他们银子!正人君子一概不借!你说可笑不可笑?!”

致庸忍不住走上前去,向张之洞一拱手:“大人,打扰了!”张之洞看看他,不客气道:“有话请讲!

致庸笑道:“大人方才痛骂京城票商一概见利忘义,似有一竿子打翻一船人的嫌疑。敢问大人真的去过京城所有票号吗?”张之洞久久看他,忽然又大笑:“今儿可笑之事全让我赶上了。这位爷,想来你自然也是个商人了?”致庸点头:“在下是山西商人。”一听是山西商人,张之洞语气更不好了:“你是商人,原来还是个山西商人,哈哈,你置身京城,竟然不知道山西商人在天下人中的口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