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八七章 夺情风波(中)(第2/3页)

“好!我今晚回去缮本,明天直送午门!”吴中行是个大胖子,他颤巍巍站起来,端着酒杯道:“诸位,这头一本的荣光,小弟当仁不让了!”

“子道此举,极为光荣!”众人一起敬酒道。

“子道兄拔了头筹。”赵用贤道:“愚弟自然不能让你独美,最迟不过后天我就上疏!”

“汝师兄一样光荣!”众人也敬他一杯。

待重新落座后,沈思孝道:“皇上还小,不知道夺情的后果,如果我们把道理讲清,或许会接受的。”

“那当然皆大欢喜,若没有接受呢?”邹元标问道。

“那就再上奏章!”沈思孝是性情中人,早就被吴赵二人激得热血澎湃了,他重重一捶桌面道:“若是子道和汝师的奏章没达到目的,这第三道,就由我来上!”

“还有我!”邹元标慨然笑道:“咱可不是只能在报纸上放炮,不敢动真格的假大胆!”

“我们都要上!”众人一起嚷嚷起来道:“皇上一日不答应,我们就前赴后继,定要让皇上看到正道不可欺,人心不可违!”

众人全都激动起来,一面喝酒一边商量着奏章内容,一直闹到夜深才散去。

※※※

翌日一早,吴中行果真上了一道《谏止张居正夺情疏》。作为学生,他的奏疏写得相当煽情,没有指责张居正错在哪里,而是从人伦大义上来唤起座师的反省。他说:阁老昼夜为国操劳,父子相别十九年。这期间,儿子的身体由壮而强,由强变衰,父亲由衰成头白,由头白成苍老,音容相隔半生。现在父亲逝于千里之外,却不得临穴一哭,让为人子者情何以堪?

而后话锋一转,又巧妙地把‘夺情’,置于舆论的拷问之下,暗示君臣之间恐怕是有交易的。他说:‘皇上之必须要留,和次辅之不能走,原因在哪里,自然有一番圣人般的谋划,不是庸俗人等可以知道的。然而天下众口悠悠,市井匹夫,说什么的都有,怎么想的也都有,大家不会体谅圣人的苦心,而会以最大的恶意猜度此事,各种说法满天飞。故而请张阁老立即丁忧,请皇帝不要再挽留,以正人心、靖浮言!’

吴中行胸怀坦荡,把奏疏递上,全了大义后,便拿着副本径直去张居正府上。

这些日子,张居正是心神俱疲,不仅沉浸在巨大的悲痛中,还要在舆论的风口浪尖上煎熬。舆论的严重不利,是他始料未及的。更他无法接受的是,甚至连与他向来交好的王国光、王崇古、王之诰等几位多年政友,也不能理解他的苦心,反而建议他顺应人心丁忧为好。

但也有坚决支持他留下的,比如他的同乡好友李幼滋,便说道:“大家都说,丁忧只是暂离二十七个月,过后随时可以起复,但这只是理论上的可能。徐阶致仕了,陈以勤、李春芳致仕了,高拱、殷士儋也致仕了,除了高拱偶然一度重来以外,其余没有一个能再见到北京的城阙。政权便和年光一样,逝者如斯夫。只要你人一走,形势如何变化,根本就无法掌控了。眼下皇上亲政在即,您的大业也才刚刚铺开,岂能一走了之,置君父于不顾,弃大政于荒废?”

张居正知道双方都不是害他,他此时确实有些骑虎难下,进退维谷了。就在这时,宫里又来了传旨的太监,宣读万历对他的《乞恩守制疏》书的批复:

‘张先生笃孝至情,朕很是感动。但想到当年我十岁的时候,皇考见背,将朕托付给先生。这些年先生尽心辅导,迄今海内义安,蛮貊率服。朕冲年垂拱仰成,顷刻离卿不得,安能远待三年?且卿身系社稷安危,又岂金革之事可比?其强抑哀情,勉遵前旨,莫负我皇考委托之重,勿得固辞,吏部知道。钦此。’

听了这道谕旨,张居正感到隐隐不安,小皇帝的眷恋之情固然令人欣慰,然而如此赤裸裸的表达,并把自己抬高到‘身系社稷安危’的程度,其中的褒贬之意,让元辅大人情何以堪?

如果是一般的大臣,哪怕是首辅,受了这样的羞辱后,八成会没脸再待下去。就算故作无所察觉,下面那些人也会见风使舵,落井下石的攻击他。

然而沈默岂是一般的大臣?他不仅是大明朝唯一六首状元,还培养出了三代状元……自嘉靖四十年以来,大明朝的庶吉士,三分之二都出自他建立的苏州府学,并以其门下自居。而且沈默所发挥改进的新王学,经他的学生广为传播,已经成为心学各门中的一派。他的‘心无本体论’传遍大江南北,受到了年青士子的热烈追捧,把他看成是王艮之后,将阳明心血发扬光大的又一人。一句话,他是天下读书人的偶像,被许多人当成圣贤来膜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