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秋声紫苑 09 大波迭起云涌风疾 内帷不宁家奴扰攘(第2/9页)



  于敏中沉默了一会儿,听乾隆侃侃而言,倏地惊觉到自己“一直发愣”其实是“一直错误”,见是话缝儿,忙插了上去,却不肯跟在阿桂后头溜顺,笑道:“臣是想,我朝深仁厚泽,江南已经轮番多次免征赋粮了,那又是个富庶地方儿,多出一点怕怎的?现在看是想左了,既从湖广调粮,断没有给湖广加赋的理,这要动用库银,买粮,折平了粮价,也不得谷贱伤农。只这笔银子从哪一项里出,还要谨慎斟酌。”

  “江南库银不宜再动,那要用在河工和疏浚黄河入海口上头,漕运也要用。”和珅是极灵动极有心思的人。转着眼珠听这么几句,已经知道议论题目大概风向,见乾隆颜色霁和,笑嘻嘻说道:“关税上头还有几百万。别听他们叫穷,我心里有数——可以拿三十万出来,我手上掌握的议罪赎银也有几十万,都在户部账上挂着,这更可以随时调用。我看安徽那点子饥荒不难打平的。”于敏中问道:“几个账目混到一处,不怕乱了的?”和珅笑道:“一分一厘也乱不了,户部那些账花子们才精明呢!改日老于去问问郭志强,户部的事他最通!”

  乾隆笑着听他们议论,心境更加高兴,说道:“有钱有粮心中不忙,多财善贾长袖善舞此之谓也。海兰察打下了昌吉,兆惠可以长驱直入和卓部腹地作战了。海兰察是好样的,朕也长长地透了一口气,军机处要催兆惠放心进兵,人家那边打下来了,他还左顾右盼什么?朕也要下旨申饬督促他!既然打了胜仗,海兰察就得膺赏。老佛爷已经赏了他家属,朕也要赏,传旨给海兰察夫人,赏她两颗东珠,他儿子进位一等车骑校尉。由兵部提三十万银子赏给跟从海兰察出征战士家属。都由阿桂办理,还有劳军用品。阿桂和和珅商议办理,不用详细奏明。海兰察晋位晋爵的事,等战事完毕后再议。”说完,吃一口茶又问和珅,“那玛格尔尼你是怎么和他说的,他就从了?”

  “啊!回主子!”和珅不防忽然问到自己,怔了一下忙答道,“他是个化外顽徒。奴才想,和这种人说孔说孟讲三纲论五常,永远是个不懂,所以一头玉帛子女将息着他,一头暗地打听他们风俗——原来这国人都爱打赌的,我就说我都带你瞧瞧,我们的宫殿城池、帝阙文物、仪仗威仪比你英国强不强。不如你,你就别磕头;比你强,就是值得你顶礼膜拜,你就得磕头。这么着带他绕紫禁城看,又看了圆明园,又亲眼见蒙古王爷在午门外望阙叩头,我说这都是成吉思汗的子孙,血统身份比你怎么样?两天转下来,他软了,说愿意双膝下跪,只是他有腰病,小时得过什么病,脖子弯不下来,磕头就连身子屁股都翻倒了。我说这一条我们主子将就得你,我们军机处刘墉是个罗锅子,皇上也没因为站得不直黜罚他!”

  众人起初还怔怔地听,待到比出刘墉,想着他“站直”的模样,不由都笑了。乾隆笑道:“难为你用心劝导,他是直脖子硬腰的病儿,谁还勉强他不成?”阿桂在旁听却觉得和珅的话有真有假,这人日鬼弄棒槌的邪门歪道层出不穷,纪昀若在,必定能揭开他的王八盖儿看下水,但纪昀……想着,心里又是一沉。趁着乾隆高兴,心里转着念头说道:“李侍尧和纪昀革职待勘,外头震动极大。这不同杀讷亲,讷亲是失误军机,罪名昭彰人人皆知。纪昀海内颇有文名,李侍尧也是红极一时的大员,前面国泰一波未平,这一波涌起更加令人触目惊心。李侍尧的部下僚属都惶恐不安,纪昀的门生中外为官的高位的也很多,久羁待审,不利于安定人心。”

  “你们怎么看?这两人该定什么罪?”乾隆问道。他脸上己没有了笑容,说罢,目光视向于敏中。

  “据现在查,纪昀没有贪贿的罪。”于敏中脱口道,“他的几处房产都是御赐的,书藏比别人多些,外边也有几处庄园,以他的身份地位俸禄,享用不算奢靡。他的主罪还是李戴一案,已经过去多年。臣以为可以从轻定为绞监候,公道说话,纪昀是海内学者典型,从侍主子多年佐政文事不无微劳,留他一命可以安文人之心。”

  这似乎是于敏中思量透了的事,说起来流畅爽利毫无蹇滞,阿桂听着,起初一皱眉头,旋即已心中雪亮,看了一眼和珅,和珅也正把目光扫过来,只一闪,二人都避了开去,却听乾隆干巴巴问道:“李侍尧呢?”

  “李侍尧也应从轻发落。”于敏中笃定地说道,“他收十三行十万银子,不缴公也不入私,有观望风色伺机贪图的心,但终于入了广东藩库。畏法知耻也是有的。李侍尧多年带兵,又历任封疆大吏,私财仅有十几万两,比起别的将军提督,还算稍有操守。治盗、带兵、民政这些差使上李某有功,准功折罪,可以激励前方用命将士。因此,臣以为宜定斩监候。既与纪昀有所区别,留下命来,将来视吏情政情再作斟酌。”说完,安心地稳稳身子,坐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