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月昏五鼓 15 妒皇后掩妒说蛮女 谐相臣亲情对谐语(第5/8页)
葛华章转脸见是纪昀,皮脸儿一笑,说道:“听说师母病,我们家里的原都去了大觉寺烧香许愿的,马师母如今康泰,当得还愿,我们商量着凑份子叫一台大戏,过年时候带上家人来吃老师大户儿!”旁边王文治对王文韶道:“老前辈,你瞧瞧!这真是方以类聚人以群分,纪晓岚是个滑稽诙谐的,就带出这么一群赖皮学生!”王文韶已年过古稀,论起来纪昀还是他“门生孙儿”一脸庄重慈和,听着又是拈髯微笑。刘保棋却是个活宝,对王文韶道:“太太老师,您甭听王老师的。纪老师那年拿王老师名儿调侃,他是报一箭之仇呢!”王文韶有点重听,侧耳问道:“什么?”
“雍正爷赐给张衡臣老相爷的春联,”刘保祺怪里怪气大声笑道:“纪老师有一回对王老师说‘尊夫人近日新封“光华夫人”可喜可贺!’王老师说‘哪有此事?’纪老师说‘雍正爷亲笔写的“皇恩春浩荡,文治日光华”——文治日光华呐,还不是光华夫人?’——王老师多年都耿耿于怀啦!”旁边人听了片刻方大悟过来,于是一阵哗然大笑。王文治道:“刘保祺你别说嘴,我们都是你老师呢!一会儿少不了你得磕头。对了,我有一联,‘门生今日头磕地’——你们谁对个下联?”卢见曾是纪昀的亲家,在旁笑道:“这有何难——就对‘师母昨夜脚朝天’,可好?”
这是连纪昀也扫进去了,众人顿时跌脚鼓掌,哈哈……嘿嘿……嘻嘻……有的前仰后合,有的蹲身捧腹,有的掩口葫芦,有的背身噎呛……已是一片笑得东倒西歪。纪昀道:“昨晚亲翁亲母过来,看皇上赐给我的新袍子,走了之后我忽然来了诗思,念给你们听如何?嗯——”他故作庄重地沉吟片刻,众人止笑听他吟道:
昨夜亲母太多情,
众人都一笑,纪昀接着又咏:
为看新袍绕膝行。
看到……三更人静后,
吟到这里打住,说道:“今儿来的不是老师就是门生,熟不拘礼亲不形仪。是我上辈老师平辈同年的和我同桌,其余散坐自便。门生们送来酒肉一概不拒,也快到过年了,作一夕畅饮也不为过——大家请,上房厢房随便,凉菜已经上来了!”他诗没吟完,忽然安排座席,众人都不免诧异,卢见曾问道:“这诗难道只有三句?”纪昀道:“第四句没什么说的,无非‘平平仄仄仄平平’罢了。”
于是众人又复一哄而笑,随纪昀进上房安席,虽说不拘礼不形仪,各人台面儿自己了然,说笑归说笑,该有的仪节谁也不肯僭越苟且,须臾间已是各自就位。这头家人忙得穿梭似的,高烧绛烛启封开樽,四个筒子炉烧得满屋暖融融的,肉香酒香四溢扑鼻。因王文韶等老宿儒在座,马氏夫人不便出来受礼,门生同年也有二十多个,分拨儿进内拜寿出来,嘻嘻哈哈谈天谈地。有的一副馋相盯着席西,有几个饕餮的便试着想动箸。陈献忠是个黑矮粗墩胖子,绰号“栗子”,袖子捋得老高双手撑桌,满头油光闪闪,瞪着一双小眼睛满桌骨碌碌乱转,鼻子嗅着道:“咦呀——老师的菜真香啊!”马二侉子是唯一没有进士身份的人,因赐着三品顶子,坐在首桌,笑谓王文配道:“您老状元出来,做到文华殿大学士,也是桃李满天下。我也去吃过您的筵席,哪有恁么不斯文的学生!”王文韶莞尔笑道:“一个人一个秉性,我其实也爱这份融洽热闹,只是学不来。勉强做作反倒透着假了。”
一时举酒共贺“夫人寿比南山!”接着便是觥筹交错,下面桌上门生们行过了礼,更是不拘形迹,有拇战猜枚的、行酒令的、说笑话的满堂喧闹。纪昀在桌首把盏劝酒,——双手斟了,给卢见曾使个眼风,说声“方便”便出院来,接着卢见曾也徜徉着出了天井,问道:“春帆,有甚么事么?”纪昀没言声,转过一道角门,听听厕房里没人,站住了脚问道:“你原来在盐道上有多少亏空?”
“有个十四五万两吧?”卢见曾偏脸看天想了想,“这里头连高恒手里的呆帐都窝着呢,前任盐道有个五万多,其实我手里只有三万多银子的账——怎么,又要查了么?”
纪昀没有回答,又问:“从信阳府调运茶砖在古北口换三百匹军马的事是你经手吧?有没有茶引”
“有。”
“马匹茶叶数目和兵部、信阳府交发的数目相符不相符?”
卢见曾一听就笑了,说道:“你道还是康熙初年,茶是茶马是马瓜青水白的?单茶叶就分着精茶、细茶、粗茶、茶砖、奶茶……十几个等次呢!不给蒙古王爷的管家塞饱了,谁给你匹马?一路关卡一路剥皮,从信阳到古北口或到山西马坊,你算算是多少路?脚伏骡伕的工银也涨了,不打亏空谁能办下这差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