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29 贤皇后撒手弃人寰 小阿哥染痘命垂危(第6/8页)



  这真是石破天惊的一句话,即使晴空一声焦雷也没有让乾隆如此震撼过!“两个阿哥出天花”都是因为这深邃幽暗的宫阙中有一双鬼魅的黑手在暗算?这是凌迟九族的刑罚,居然真的有人敢!他觉得浑身的血都在倒涌,冲得耳膜、太阳穴都在拖着长声突突作响……

  “娘娘当时和主子此刻一样,扶着墙动也不动……”彩云的话象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我当时唬得腿都是软的,紧掺着喊‘娘娘’,又怕她晕倒,又急又怕浑身都是冷汗……她们几个听见了,忙着赶过来,又派人去传叶天士……”

  乾隆从近乎麻木的痴呆中清醒过来。他想站起身,动了一下,觉得竟也有点腿软,又坐稳了,看皇后时,只见她双眸紧闭,脸上满是泪珠,枯瘦的手死死握着自己的手不放,心里一悲一酸,几乎坠下泪来,一手抽过一方手绢替她揩了,说道:“明儿,你很该当时就叫人禀我处置的……别说你见了这事,就是我听着也是惊心动魄!”他突然想到弘昼闯宫,想到那个高头大马的奶妈子莫名其妙的“中风”,想到顺治年间有人加害阿哥,往宫里送染天花痘的百衲衣,倏地又想起睐娘和小阿哥,现在其实是在宫外“避祸”,心里一阵发疹惊悸,竟出了一身鸡皮疙瘩!思量着又安慰皇后:“宫里留宿是刘统勋安排,内务府有往来名单,我必要查他个水落石出——果真有这样的事,我要把他全家剥皮植草了!此时你暂且撂开手,尽量向开处想事情,别尽着思量窄道儿。身子养好了,万事都不难办下来的……”

  “是我不让他们声张的……”皇后无力地松开了手,她似乎平静了下来,也许是已经没有力气再激动起来,声音细弱却十分清晰,“宫里早就有这种流言了,只我是头一遭亲自听见……储备宫里有个太监,在北京时老佛爷就处死了他,也为这些话……你在外头忙国务累得筋疲力尽,架的住宫里头家务千头万绪再缠你烦你?……所以都没让你知道……第二天就要启驾回銮,夜里起反了似的狼烟动地闹起来,不吉利……我想着还是回了北京病略能起身,禀了老佛爷再处置。唉……”她双唇抿紧了,苦笑着摇摇头,蓦然间心血倒涌,仿佛身在虚空缥渺之中,整个殿宇,椅案几榻都在轻烟似的微霭中旋转漂浮起来,悠悠忽忽冥冥缈缈不知身在何处……她看见钮祜禄氏、那拉氏、陈氏、汪氏一干嫔妃笑着过来,近前没有一个人向她行礼,看着那笑容都发僵,心里又有些害怕。迷惘间又见锦霞给她看妆奁盒子,一件一件首饰亮得刺眼,忽然锦霞从盒子里取出一块黄棱子,正是她悬梁用的那块,笑着说:“娘娘,你看这颜色真好!”她害怕极了,瑟缩着后退,转眼又见西方白亮白亮地放光,隐隐音乐之声中玄鸟凤凰孔雀和不知名的鸟儿在瑞光中盘旋起舞……虚空之中她张开双臂,想要拥抱甚么,却扑了一个空,急叫:“佛祖佛祖!我是信女富察氏——我是皇后,啊不,我是富察氏……阿彩,给我诵经!快着,诵《阿弥陀经》!”

  她突然满口谵语,一时叫“你们退下”一时又说“是你自己不好?喃喃呢呢不绝于口。乾隆和彩云都慌了神。乾隆没有想到她发作得这样快,眼见不对,忙起身时,袍角在幔帐钩上挂得一个踉跄,急叫道:“传太医——叫叶天士速来!”又扑上去抓起皇后的手,伸手抖着试她鼻息,竞是一概杳然,惊到极处的乾隆突然眼前一黑,软软地搭着身子昏晕在榻前……

  此刻殿里殿外已是大乱,叶天士为头四个太医连滚带爬一拥而入,王八耻在御銮边吆喝:“不许乱,主子是急痛迷心,不妨事——”秦媚媚哭着带几个太监掖出乾隆,命人“禀老佛爷知道——把暖阁子前头屏风撤了。娘娘跟前的大丫头跪殿角念经,叫个太医过来给皇上看脉……”殿中太监有的抬屏风,有的搬桌子挪椅子,取药锅儿添水点火的,烧香的,跪在地下看砖缝儿的,扎煞着双手没事胡窜的好一阵忙乱。乾隆已是醒过来,躺在春凳上,眼见叶天士在跟前,便道:“朕不要紧,是血不归心,你赶紧照料皇后!”

  “娘娘德量配天仁德如海,待小人恩重如山,我必定竭尽驽马之力救治。”叶天士两眼全是泪,一边叩头一边唏嘘,“不过生死之数唯有司命,皇上您心里要有个预备……”说罢蹒蹒跚跚过去了。便见几个宫女掺着太后进来,乾隆便撑着身子要起来,一边流泪说道:“儿子不孝,又劳动母亲了——怎么那拉氏几个没过来侍候?”太后一进门见这阵势,已知皇后此番断然无幸,见乾隆面黄气弱,犹自要起身行礼忙按住了,偏身坐在旁边藤椅上,说道:“别再动了,好生这么歇着……是我不叫她们过来,就在西配殿颂经焚香给皇后祈福。这边彩云几个大丫头,要遵皇后的懿旨诵《弥陀经》……我的儿,有些事瞧不开也要瞧开些儿,就是本师释迎牟尼也还要涅磐的,何况我们人?皇后这般儿一辈子,只是善性做善事,一些儿亏待人处没有,又一向皈依我佛,所以才得佛祖接引,天上有瑞鸟,西方去极乐,还有音乐,连我都隐约听见了,这是多大的功德,多大的福份……”她轻轻抚摸着儿子额头温藉安慰着,彩云彩卉五六个丫头在殿东北角合十长跪轻诵着《弥陀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