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日落长河 33 总督衙温语抚忠良 胜棋楼较艺诱易瑛(第2/8页)
高恒听刘墉一番连珠炮价质询追问,已是惊得心中乱成一团。额前冒出密密一层油汗:这些“提醒”没有点出一件实事,没有一件是冲他的“荒淫”来的,而且留着偌大的余地,无论如何也仅仅是提醒而已,就是招供,也很难说从哪件哪笔帐目上说,刘统勋调理出这个混帐儿子真是难缠!……好半日,高恒才从惊怔中定住了心,他明白,只要开口说一件事,就由不得一窝儿全兜出来,千里长堤溃于蚁穴,再也不可收拾……沉吟间“老子不开口,神仙难下手”这句话从心中闪过,钱度是师爷出身,刑名钱粮两通,不知审理过多少案子,他的话不会错!……高恒拿定了主意,心里立时稳当,却不说话,低着头只是叹息。
刘墉和尹继善不约而同对视了一眼,二人都是刑审问案的行家,看这光景,便知道遇上了那种最难料理的对手,两个人会意一点头,都把目光仍盯向高恒,在难堪的岑寂中,高恒真比熬刑还要难受,硬着头皮顶了半顿饭时辰,高恒抽抽嗒塔哭了,咳嗽抽搐拭泪擤鼻涕,说道:“……我确是不成人……给皇上给祖宗丢人现眼。走一处到一地都是……花天酒地……嫖堂子看戏游山逛景……这些都是有的。这些开销,有的是当地盐务上用扫库余银奉迎,有的是……地方官希图奉迎花钱请我的……主子说我‘荒淫贪婪’,真是洞鉴万里,明……明察秋毫……高恒再没的辩,革职的处分太轻了……求二位大人转奏皇上,说高恒知罪,求主子将高恒明正典刑以肃纲纪而整官缄……”尹继善和刘墉听他开口,却不料是这样一通不着疼痒的表白,都不禁大怒,却不便发作,端着茶水,咬牙沉思听他巧言讳饰,想从其中找到缝隙。
然而高恒却不再说下去了,拭了泪,缓缓坐端了身子,端杯,吹叶儿,吃茶。
“我问的话大人还没有回答。”刘墉说道。
“什么话?”高恒变得绝无脾气,用掩饰不住的轻蔑注目着刘塘,说道:“你问的那些我全都听不懂。除了盐务,我不和商人来往生意。”他顿了一下,又道:“至于烧帐,当时我上奏了朝廷,里边说,昔日帐目混乱无从整理,难以精心清理,焚旧更新,重加振作为是。’——你去折本处档案柜里一查就明白。皇上还在上面加了‘所奏极是,足见高恒精白之心’的朱批。”
尹继善和刘墉同时站起身来端茶一饮。高恒错愕间,也忙起身,却不知说什么好。尹继善道:“听你这些话,真是白耗时辰白费心。你聪明得太过头了,把别人都当了笨伯。那份折子,除了证明你还有一条欺君之罪,什么也不证明。”刘墉也道:“卑职没有多的话。只告诉大人两件事。第一,已经有旨发往汉阳,就地锁拿钱度。第二,还有十七八处盐道,帐目尚存,盐道已有四人投刑部自首——大人好自为之。”
说罢,二人举手一揖便辞出来。踅出月洞门,沿制府大堂后墙直西穿过,便径直可达西花厅的北书房。沿着卵石雨道向西踽踽走着,两个人一时都没说话,只在经过乾隆居住的琴诒堂时略站了站,向二门鞠躬致敬了才趋过去。良久,尹继善才透了一口粗气,说道:“八国舅看来是咬定牙根了。”刘墉道:“这是可想而知的。仅官卖私盐这一项,少说也有二百多万两,这是开国以来少有的贪贿大案。皇上整顿吏治,不拿这样的人作伐开刀?”
“二百万!”尹继善顿了一下,徐徐踱着步子,思量着道:“你是说,除了填补历年亏空,落入他手的净银吧?还有铜,云南的、铜陵的,四十万斤吧,翻铸铜器,为数也在不少,且不说私挖人参,仅此两项,按大清律,够高恒死一百次!”刘墉一笑,说道:“恐怕只能死一次。我就怕主上舍不得从他身上开杀戒。”尹继善默谋了一下,问道:“何以见得?”
刘墉似乎有些难以措词,嗡动几下嘴唇才道:“他是国戚,素来盐务差使上办得老到熟练,而且有过战功,国家有‘八议’定规,他占了三条,而且他的案子如果过堂刑审,牵连的要员恐怕不在少数,皇上虽然整顿吏治,但‘以宽为政’还是大宗旨。”正说着,身后有人说道:“以宽为政是指轻谣薄赋、蠲免百姓钱粮,并不指着高恒这样的墨吏!”
二人同时回头看时,竟是乾隆从荷塘那边散步过来,身后紧随着吴瞎子和巴特尔!一惊之下,忙提袍角伏地叩头。尹继善道:“奴才们扰了主子的清兴!”
“此时七事八事混淆一片,哪有什么‘清兴’?”乾隆望着天上细线般的月牙儿,细白修长的十指交叉握着,指尖轮流按动着指背,仿佛在掩饰心中的不安,口气却缓重平静,‘一枝花’的案子未了,高恒钱度的贪贿案子又起波澜,还虑着傅恒一路顺利,不知岳钟麟到没有到汉阳。母后和皇后她们虽不用担心,就怕沿途地方官为逢迎讨好儿大事张致。圣祖爷南巡,也是屡下诏书不得扰民,当时,我是皇孙随驾,在旁冷眼瞧着,地方官供俸,那银子花得真同飘雪花一般,怎么不令人焦虑忧心?”尹继善陪笑说道:“主子且宽圣怀,‘一枝花’这次已是网中之鱼,再不得逃脱的,方才刘墉在胜棋楼,还见了黄天霸和盖英豪,只要一声令下,两个时辰不到,就能生擒她!”乾隆看了一眼刘墉,点点头说道:“难为你爷们了,这次差使办得无可挑剔。回北京你父亲休假三个月,你一个月——你们这是到哪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