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日落长河 17 理家事棠儿奖小奴 议政务傅恒敦友朋(第2/7页)
棠儿叹道:“在我房里待奉的丫头换了几茬儿了。如今我们家不比先前,跟我的人我更不肯教她吃亏。明铛儿配了纪大人,那是她撞上了的福,难得和她比较。你是家生子儿奴才,我思量着,一是府里能干小厮放出去作官的,二是老爷在外头遇着有合适的,有出息的官儿,就给你出籍配出去,就是这跟前小丫头子们,也都要好生安排终身大事……”
正说着,外头吧叽吧叽一阵脚步由远及近,仿佛湿鞋踩在水上般声音。棠儿张眼一望,竟是小吉保背着福康安上阶进了堂屋。她一个惊乍“呼”地坐直身子,脸上已是变色,急问道:“是摔着了么?碰了哪里?放下来,不能走路儿么?”小吉保缓缓蹲身放下福康安,棠儿审视时,福康安却半点也不似有伤的模样,挤着眼儿扮鬼脸儿笑,说道:“是吉保儿执意要背我,我也想吓额娘一跳!”棠儿这才放下心来,灯下看两个少年,都滚得泥猴子一般,连辫子上都沾满了黄泥巴,湿得往下淋水——忙趿了鞋,到儿子跟前,心疼地抚摸着额前一块青,数落道:“练布库刀枪是你阿玛的指令,娘也不反对。也得分个时候儿,黑更半夜的就在泥里头滚!看,这里碰着了不是?既是没受伤,不该叫吉保儿背你,他比你还小两岁呢——叫外人听见,咱们家不体恤奴才!”
“是我要背爷的,后院子那块黄泥地贼滑,怕摔着了爷!”吉保儿更是狼狈,额上一左一右鼓着两个大包,满脸都是污泥,说话却是精神头儿十足:“太太别责怪我们三爷,三爷念书,练功夫比大爷二爷强得多呢!我爷爷背过我们老太爷,我爹背过我们老爷,出兵放马立功劳,将来我们爷当军门,我也得跟着!这会子背背爷算什么?”
棠儿听得心里越发欢喜,笑嘻嘻拍拍吉保儿头顶道:“好小子,真长大了,晓得给主子卖命出力了!秋英明儿传话给帐房,吉保的月例加到二两——带他们到西厢屋,好好洗个澡,碰着的地方儿抹点紫金活络丹——去吧!”
这边棠儿料理家务,心里筹划富察皇后省亲归宁的大事。傅恒在西花厅忙着和刑部的人接谈,又怕勒敏、敦家兄弟受冷落,不时叫人送瓜果冰块到书房,又惦记着棠儿从大内回来,皇后处还有什么事。几头操心,也亏了他平日打熬得好身体,历练得好章法:办什么事想什么事,因此仍听得十分耐心。
被接见的没有刑部大员,只有刑部缉捕司堂官陈索文、秋审司堂官陈索剑,还有“天下第一名捕”黄天霸,如今是赏着三品顶戴的缉盗观察使,坐在傅恒挨身。另外还有两个,是头一次受傅恒接见,一个是黄天霸的大弟子,十三太保之首贾富春,一个是从“一枝花”教中反水投诚的燕入云。傅恒虽然官高权重,却半点也不拿腔作势,随和谦恭中带着雍容稳沉,说起话来却毫不模棱,自带的天璜贵胃风度,也许正为如此,五个人坐在他跟前近半个时辰,个个热得汗流泱背,满盘的冰块,没人敢动一动。
“老兄们回的事,兄弟有的已经知道:“傅恒已听完大家汇报“一枝花”案子的细微事节,见他们拘束,亲自端起盘子,请众人含了冰块取凉,缓缓摇着扇子说道:“听这么备细一谈,大抵轮廓也就清楚了。不过……有的地方听到的有弦外之音,有的地方听起来衔接不上啊……”
几个人都瞪大了眼睛。他们确有难言之隐。“一技花”党徒在浙江、江宁重建网络,借治病施药传布“八卦教”,两江属下官员眷属也多有信奉资助的,有些府道官员也在家里请教徒设坛法鬼捉狐禳灾祈福。这些中不溜儿的官员倒也没有隐匿。但有些事涉及到钱度,高恒也有几船铜卖给了扬州一家铜商,更有骇人听闻的,大内太监里也有信教的,不知是谁,将皇后的生辰八字玉碟金册都抄了出去!事涉皇家内苑家务,隐隐显显暧昧不清。几个人一商量,都觉得察得太细凶险莫测,因都隐去了,弥缝起来汇报。原以为天衣无缝的,不想还是被傅恒听了出来。
“我不想细问。”傅恒一笑站起身来,只说了一句便不再言声,一手抚着搭在怀里的辫子,一手轻轻扇着风,踱至大玻璃窗前,似乎在沉思,又似乎在凝望着外边的暗夜。
外面其实一切都看不清楚。屋里的灯光大亮,而天上的月亮隐在云里,隔着玻璃,景物都朦胧成了一片,楼榭亭台间模糊不清的树影摇曳间,偶尔能见一两点灯影恍惚闪烁。听得远处青蛙咯咕叫声传来,更显得花厅里岑寂凝静。在众人目光注视下,傅恒头也不回,款款说道:“天霸这次去江南,不要和地方官交往。刘统勋是坐纛儿的,刘墉——你只听刘墉的。嗯……我知道,刘墉的职分没有你们高,但他是钦差,有这一条,都要听他调度。这是一。第二,这次是专查易瑛一案的。与本案有直接关联的,要一查到底。不要横生枝蔓,求全贪大。宁可张网慢些,务必拿到易瑛本人——几次她都脱逃了,就为事机不密。这类案子要中央直接来破,地方官太杂,靠不住。三,八卦教、红阳教、混元教,台湾的黄教都是白莲教,易瑛名目上是教主,其实不能完全节制。案子破了,原来派进去我们的细作眼线不能暴露。要留在那里继续卧底儿。有官有禄有薪俸,不由吏部遴选考功,归你们刑部——但他们不能专折办差,只办刑部的差……这些人留在他们那里有好处,可以在各教中策反,朝廷也得耳目聪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