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夕照空山 33 千乘万骑临幸承德 苦谏巧纳缓修园林(第5/5页)



  “没有。”尤明堂道,“但奴才也没有说假话。”

  “嗯?!”

  “御驾来此狩猎,旨意一下,承德即开始清理。所有无业游民、无户籍身份的流民、乞丐、化缘道人、挂单和尚半年前都被赶了出去。”尤明堂道。“城里留下的非商贾即财主,当然‘清凉’!”

  他一句接一句顶得乾隆无话可答,竟似和乾隆拌嘴一样。乾隆涵养再好,也不禁恼羞成怒,眉棱骨急跳两下,脸黑沉下来,本来就略长一点的脸更拉得老长,断声喝道:“别以为你资历深,你比上张廷玉了么?你是什么进士?哪一本书教你和君父这样讲话?你也承认今日天下大治,又说朕不是尧舜之君,这是什么意思?”

  尤明堂像个烧焦了的老树桩子似地弯腰站着。无论乾隆脸色多么难看,他全然不看,佯装不知,说道:“尧舜以天下为公。皇上春秋鼎盛、年富力强,正是继承先帝余绪、宵旰勤政之时。大修园林,恐不符皇上孜孜求治之至意!圆明园已用去一千万银子,至今还不成规模,避暑山庄也用去七百万,听说还要再拨。年复一年的这样下去,朝廷有多少家底抖落不尽的?”这是连军机处都扫了进去,傅恒不禁脸一红,却只装什么都没听见。纪昀是力主修园子的,银子都是经他手划拨的,不能再沉默下去,在旁说道:“你说话太不思量,其学术也不纯。皇上修这两处园子,并不为自己享乐。避暑山庄为秋猎行宫,天子大汗起居之地,又要接待内外蒙古诸王,能不能连这里蒙古王爷行宫都比不上?还有,圆明园,那是在北京,四夷万国朝见天子之地,内设各国房舍建筑,也为的柔远抚夷的大政。如今远洋外夷来贡来朝的愈来愈多,毓德清华玉贵天尊,难道不要宫室行馆相配?国家财力充盈之时,民间多有无业之民,与其在地方滋事生非,出些工钱养活他们,朝廷又有了接见外夷的地方,难道不是两全其美么?再说,将来园子修好,太后自然要移居其中,褒忠表孝,天子为天下先,这也是天理人情!”尤明堂立即将他顶了回来:“你原来学术如此之纯!我和你一道去各省看看,哪一省饥民少过五万,就治我妄言之罪!告诉你,除了苏杭宁略显富庶,北方老百姓家无隔宿之粮的多得很!坐在军机处,看看下头递来的折子,就以为天下熙然,男有所耕,女有所织,老有所养,少有所抚,这就是你纪昀的学术?——皇上,纪昀逢君面谀,乃是一个佞臣!”

  “就你懂得学术?什么叫佞臣?不识大体,沽名钓誉才叫佞臣!”乾隆苍白着脸,厉声道:“朕有比你要紧得多的事情,你退下去!——等着处分旨意!”

  尤明堂行礼起来,转身退了出去。傅恒看着他踽踽而去的背影,显得蹒跚踉跄,仿佛老了十年。瞧乾隆时,也在目视他的背影,脸色已和缓了许多。只听乾隆长长出了一口粗气,脸上已经回过颜色,说道:“一个孙嘉淦,一个史贻直,从先帝爷时就聒噪。这人越老火性越大,原来是小聒噪,现在是大聒噪,索性梆梆地和朕对口儿。真扫兴,不看园子了!”纪昀说道:“他不该说我是佞臣。但我佩服他这份胆识,自古历朝,庙堂上如果没有聒噪臣子,那个江山就要出毛病。”

  傅恒不知乾隆要给尤明堂什么处分,听他这份口气,略觉放心,见乾隆懒懒地转身回殿,一边随侍在侧,一边说道:“纪昀这话说的有大臣之风。奴才以为,孙嘉淦、史贻直是一类,有话就说,尤明堂和范时捷又是一类,是办事的臣子,到憋不住时才说话。朝廷有几个肯说话的,无论对与错,总归是好事,处分就免了吧?”

  “你怎么那么害怕处分?”乾隆笑道:“朕不取其言,还要取其人。尤明堂当户部堂官近二十年,家里穷得只有三个使唤人,这样的官如今是越来越少,岂能不给予‘处分’?纪昀遭了他的碰,就由纪昀去传旨,加给他一级,赏双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