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夕照空山 30 迎钦差黄鹤楼接风 慢公务总督署反目(第3/6页)
酒过三巡,讷亲便推杯不饮,说道:“钱度也在这里,议议筹饷的事吧。皇上临行再三嘱托,一个云南改土归流之战、一个上下瞻对之战,再一个大小金川之役。从雍正季年到现在打了十几年。先前是李卫、范时捷,现在是元长公、范时捷,还要加上个钱度,真都使出了浑身解数,既要江南生业,又要支应军需,银子化得淌海水似的,你们不容易!皇上说,江南已经蠲免一次钱粮,明年还要再蠲免,这就没了赋捐收项,你们手头必定更紧。因此,金川这一仗打完,还要格外施恩,江南出力多,也不可过于鞭打快牛。”先给尹继善吃了这丸定心丸,讷亲又道:“但这次兄弟出兵,实在是非同寻常,皇上说我是朝廷第一宣力大臣,那是当之有愧。然而以辅相身分带兵的,开国也就这么头一回。朝廷在莎罗奔面前丢尽颜面,实在是赢得起,输不起了。这个差使傅老六也是巴望了许久。我向皇上造膝密陈,傅恒才力不弱,资望尚浅,经略七省军马,一时恐怕难以服众。我是以身家性命立军令状来的,所以还望诸位成全。”
哈攀龙无事心宽,一直微笑着旁听,说道:“莎罗奔一个小小土司,也真算能干。全川之战说到底是一省一地的事,庆复大学士都拿不下来。据我看,庆复其实一直没有掌到军权,在张广泗跟前像姨太太似的,似是而非地指挥军事。老师,您一定请旨让那个张广泗走得远远的。那群人跟他多年,使惯了的部下,你留着他,就指挥不动。”讷亲咬着下唇笑道:“他的性命捏在我手里。当然我是正房,他来当姨娘。”
两个人正经话里夹了这些不三不四的言语,看似无所谓,却极大伤害了尹继善的自尊心。尹继善就是姨太太生的,不但自己在家里低人一等,也眼见母亲在父亲和大娘面前站班、端茶、递巾、点烟,低眉顺眼地苦熬。虽然雍正察觉,晋封母亲为诰命,转到南京任上,终因积辱郁结成病,只享了三天“福”,便大笑疯癫而亡。这是他一辈子的隐痛隐恨,火印一般烙在心上。这种话,让他听来句句都像刀子剜心,连吃两杯酒也压不住悲愤,眼中已汪了泪水,忙掩饰着站起身来,踱到栏边眺望江景。移时,尹继善方无声透出一口气,也不看讷亲众人,说道:“想我尹继善,身为满洲贵胄,不由祖父功业,年不弱冠身登龙门,二十二岁下两广、手刃贪官、平息暴乱,受知于先帝和皇上,不足而立之年即任封疆大吏——从来没有办砸过差使!”他的声音喑哑,突然变得异常柔和:“大人,自接旨日起,我就是您的属下。办差不力,自然有军法处置。您有什么章程,怎么供应粮秣,敬请吩咐。”在座的钱度却深知底蕴,暗暗嗟叹,也佩服尹继善涵养,不言声打火抽旱烟。
“虽然庆复无能误国,但我军毕竟没有伤元气。”讷亲说道,“除了伤兵,现有两万九千余人,在前线对大小金川呈包围态势。三万兵,两万役夫,加上输粮道上守护人等,约有六万,每天需米面六百石,每石三两计,是一千八百两,一年是五十五万两。这是本银,加上脚银,你拢共给我支出二百万两。要是一年我不能胜,再追加半年,仍不能胜、恐怕也用不到你的银子了。但若支应不出,元长,我话说在前面,胜了是我的功劳,败了你独任其咎!”
“成!——中堂是指南路军,还是全军?”
“南路军和中路军。北路军由四川省供应。”
“这是中堂体贴我尹继善。”尹继善不温不火地说道,“我接陕西、云南朋友来信,北路军过草地,粮衣都供应艰难,‘敝衣蓬面,几无人色’就是信中的话。北路军不由我供应,四川一省之力断难维持,我可以再拨一百万两给四川。”
讷亲是在国公府中长大读书的公子,一直在京任职,早就在上书房军机处身居要职,哪里晓得外任官里的学问?顿时大喜过望,说道:“元长公忠心报国,实在叫我感动。这件事我立刻要奏明圣上的!”“我是但求平安无过啊!”尹继善一笑说道,“如若不够,我还可以追加到五百万两。总之,江南的银子就是中堂的,要够用才成!”他顿了一顿,又道:“不过,银子、粮食都来之不易。张广泗在金川就霉烂我两库粮食,江南有多少啼饥号寒,家无升米的人?用来叫他们饱暖不好么?中堂如果浪费,继善也要具本参劾。难以顾及情面了。”讷亲眼中熠熠放光,说道:“你放心!”
“我这次来武昌,带了一万石粮,船队逆水而行,还要三天才能运到。”尹继善笑道,“这里就交割给哈兄,就请湖北佬运往四川。还有钱度——用银子买粮是不上算的,折耗太多,存制钱又太占仓库,要全部换成制钱,这个要靠铜矿,全赖钱度了。”哈攀龙却知道,这一百万斤粮溯江运到四川的分量,但此时此刻不容他犹豫推脱,因道:“好!我承当了,都是皇差嘛!我们湖广米价也不高,你运银子来,就在我省买粮,由四川来人运走一一先买十万石,如何?”见尹继善笑,钱度说道:“我默算了一下。指望铜政司,断然铸不出这么多钱:那是两千多万斤铜啊!但我铜锭有的是,由南京藩台铸钱司承担一半,如何?”哈攀龙又来说买粮的事,一时说得兴高采烈,尹继善一概都是笑,点头答道:“使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