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往征不难
日本人最早跟中国交通,是在东汉初年,史载:“建武中元二年,倭奴国奉贡朝贺,使人自称大夫,光武赐以印绶。”后来这枚金印还真从地下挖出来了,就此存放在日本福冈市博物馆内,上刻明明白白的五个篆字:“汉委奴国王。”
“委”就是“倭”,意为短小,据说这名字还是光武帝给取的,因为瞧着对方比侏儒也高不了多少,故予赐名。这倒并非刘秀不厚道,而是当时中原士大夫的通病,好字眼儿不能随便赏赐给蛮夷。
倭人自称的发音是“yamato”,跟“邪马台”一样,后来就以“倭”这个汉字来表注此音,要隔许多年以后,就跟亚当、夏娃吃了苹果似的,他们才终于发掘出羞耻感来,从而改用比较高大上的“大和”二字替换了“倭”字。所以说,倭就是邪马台,也就是大和——至于“日本”之名,又得好多年以后,到中国隋唐之际才始确定。
关于东汉初期日本列岛的情况,以及那方金印印文含义,学术界向来争论不休。就是勋本人的看法,应该断为“汉、委、奴国王”,也就是汉朝所属的倭地的奴国之王。当时倭地有一百多个小国,相互攻伐、兼并,其中有奴国——据牛利都所言,奴国如今也还存在——并不一定跟如今邪马台似的最大,或者称霸,只是运气比较好而已,得渡海峡,并且得以觐见汉朝天子,就此混到了一个国王的名号。
此后倭人亦屡次与中国交通,但大多数都只走到朝鲜半岛北部而已,没得着机会入朝觐见。一直要到原本历史上的曹魏景初二年,邪马台女王卑弥乎的使者难升米才终于抵达洛阳,再度得到中国天子的册封。这回下赐的金印后世尚未发现,但是印文传下去了,写做“亲魏倭王”,等于承认卑弥乎女王及其继承人为全倭之主。
但是关于这个邪马台国究竟在日本列岛的什么地方,学术界仍然争论不休,难下定论。主要分两派,一派认为处于北九州,因为这里是列岛最早的文明起源地;另一派认为是在本州中部的大和盆地,因为大和就是邪马台嘛,这里是日本王国的都畿所在。
关键那时候日本并没有文字,无论地下挖出多少遗迹来,你都无法确定那就是邪马台,而不是别的部族比方说奴国、狗奴国等等所有——就好比普遍认为二里头文化代表了夏朝,问题找不到一个“夏”字,那就难下定论。所以相关日本古史,还得从中国古籍中去寻找,最重要的记载就在《三国志·魏书·东夷列传》里——《后汉书》成书比《三国志》要晚,价值必然不及。根据书中所述,按查方位,本州中部说根本合不上,可是要按照所计里程计算,那就只能是本州中部啊,北九州说又站不住脚了。
所以是勋也一直很感兴趣,这个千古谜题的答案究竟是什么呢?只是他心中本就有倾向和猜测,所以这回就特意取出事先画好的列岛地图来,交给牛利都指认。
是勋前一世对日本古代史也颇有兴趣,说不上专家,起码律令制下的官位、分国,都能背出一多半儿来,从飞鸟、奈良的古代王政到平安朝摄关政治,再到镰仓、室町、江户三代幕府,基本历史脉络也还能捋得清。所以他对日本列岛的轮廓是有大概印象的,根据记忆所勾勒出来的海岸线,相信哪怕再过几百年,真正的日本人都不可能画得比他更象了。
可是他特意把本州岛、四国岛和北海道全都给折了起来,光露出一个九州岛来给牛利都指认——你不是说倭地南北长、东西短吗?那必然不包括那三个大岛啊,只可能是九州哪。
所以说,基本可以肯定邪马台北九州说是正确的。
随即是勋伪作大怒,喝令把牛利都拖出去打。牛利都慌了,连连告饶,旁边儿柳毅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也只好帮着说情:“臣愚钝,未知倭使何以诓骗是公?且明宣其罪,然后责罚不迟。”
是勋冷笑一声,厉声喝道:“据汝所言,倭方数千里,大过中国一州,相隔三韩亦数千里。十七国户口不下二十万,亦一州之数也。然否?”
牛利都说我不知道中国的一州究竟有多大,二十万户算多算少,我只是据实禀告哪。柳毅也不明白啊:“乃无夸大其辞耶?”
是勋转向柳毅,说据我所知,他倒还真没有夸大,倭之大是朝鲜半岛的两倍,户口二十万大概还少算了。然而问题是——说着话展开地图折页:“如此,方是倭也!”
怒目以向牛利都,说你老实回答吧,究竟倭是指的四……三岛(北海道要到很晚才被日本王国所统治),还是仅仅西部一岛?倘若倭是三岛,你说邪马台囊括了大半个倭国,那就是扯淡;倘若倭仅仅指的是九州岛,那么绝没有“东西两千里,南北四千里许”,户口也到不了二十万。说吧,你究竟在哪个问题上欺骗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