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兔死狗烹(第2/3页)

曹操也不禁轻叹一声:“昔日孤亦曾言:‘卿便不惧为朱伯厚、蔡伯喈耶?’”我当时就说过啊,就怕你当不了云敞,却要落个朱震、蔡邕一般的下场——“师徒、主从之间,往往结党相援,此虽时流,亦朝廷之病也,宏辅岂不见此?”官场上门生故吏相互勾结、包庇,这也是东汉朝因此而衰败的一大弊病啊,你为什么还要蹈此故辙呢?

是勋分辩道:“既然连坐,便当恩与,其恩既与,岂可背之?”从来荐人有罪,荐主是要连坐的,朝廷法度就要把双方给联结起来,那自然一损俱损,一荣俱荣,我怎么可能悖逆时流,对于孔融之事不作丝毫表态呢?

曹操脸上怒容骤现,但随即却又收敛了,只是微微而叹:“宏辅大才,惜乎为名所累。”

是勋心说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啊,你靠着手中的兵马掌握权势,我无兵无勇,就只能依靠自己的名声啦,真要是名声臭了,你说我还剩下什么?最好的结局,不过回乡为富家翁而已。然而我还有理想和报复,真不想那么早就脱离官场啊!

辞别曹操归来,一路上闷闷不乐,同时也忍不住想,难道朱建平所说的是真的?我就因为这混蛋孔融之事,将会遭逢厄难?虽说天下未定,即便曹操也不会屠戮功臣,但若因此而触曹操之怒,他为了彰显自己的权威不可轻动,也必然会下诏责罚自己啊,说不定自己就得被迫靠边儿站了。而且这封建时代,臣子生死往往就在主上一念之间,真的给曹操心里留下那么大一根刺,一旦飞鸟尽,必然良弓藏,能够不兔死狗烹,那就算烧了高香啦!

说到了,还是社会问题,还是制度问题!

直至翌日午后,孔融的回书才始传到。是勋展开观瞧,前面寒暄的废话可以直接跳过去,就看其后的表态——孔融说了:“昔于北海得遇宏辅,年齿虽隔,却目为挚友,岂卿不知我心耶?吾世受国恩,焉敢相背?便词峰尖锐,操若无篡逆之意,又何害耶?虽然,各为其主,吾不责宏辅,卿亦勿摇我志……”

这个时代仍然保留着传统贵族社会的遗风,所谓“君臣之分”,并不一定指皇帝与其臣民,且皇帝之与臣民之间的恩义,并不一定能够陵驾于主官与部属的恩义之上。所以孔融的意思,你初仕即在曹姓,那么跟着曹操的脚步前行,乃顺理成章之事,我是不会责怪你的。但我孔氏世受刘姓恩遇,我为天子直臣,却不可能背刘而向曹,也希望你能够理解我的想法,不要妄图动摇我的志向。

左右“各为其主”罢了。

接着又说,其实我这次回来,就是要拦阻曹操,使不得行篡逆之事。我知道能力有限,但义之所在,不得不为——至于此乃简宪和游说之功,孔融就不肯提啦,表现得完全是自家勇毅而悲壮的主动行为。

是勋掷书长叹,知道这混蛋是铁了心,根本劝不回头了——时势如此,多少汉臣屈服于曹操淫威之下,你一无拳无勇的老诗人,来淌什么浑水?而且也不知道蜀中究竟是哪位给孔融灌了迷魂汤了,若真想反曹,继续留在刘备身边儿不完了吗?整个儿脑筋抽抽了!是勋并不反感忠臣义士,然而这种忠于一家一姓,而非忠于国家社稷的行为,却并不能使他产生丝毫的感动和同情。

于是召来关靖、逄纪问计。关靖就问啦:“主公果欲救孔文举耶?”你放弃他算了吧。然而逄元图却说:“主公亦何爱于孔融?此不得不为耳。”

关靖出身不高,基本上可以算是寒门单家,所以对这种官场上故主、故吏之间的无形羁绊,以及由此可能产生的社会影响,并不怎么以为然。逄纪则不同,本身也是南阳大族出身(否则袁绍也未必肯重用他),非常清楚故主遇难而若不救,将会给是勋的名声沾染上多大污点。

是,即便世家显族子弟,背主求荣之事亦不鲜见。问题是勋与旁人不同啊,他头上还戴着经学大家的冠冕呢,岂可轻易污损声名?本来就黑的家伙,不在乎多落层灰,但是勋若然辜恩,则如白染皂,人人得而目见哪。不是说世家的道德品质就一定高过寒门,但世家在道德方面的自我标榜,自我粉饰,绝对要超过寒门好多倍啊。

听是勋的描述和分析,曹操可能很快就要治孔融的罪,你说到时候是勋是伸手救援,还是袖手旁观?倘若救援,必触曹操之怒,导致将来的宦途坎坷;可要是不救,他名声也就臭啦,即便曹操本人仍然信用不疑,但受舆论所迫,还可能久居于位吗?

要知道随着家业渐大,曹操的屁股也开始从寒门向世家方向挪动,他不可能再跟刚起兵时候似的,肆意诛杀世家大族,基本上不顾忌士林的舆论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