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不王而王(第2/2页)

眼看有点儿冷场,老好人荀攸开口了,淡淡地对是勋说:“吾意亦不可也。高皇帝曾与群臣刑白马而盟誓,非刘不王,非功不侯。今建公爵,虽不名王,而封地建号,其实一也。”你刚才不是说伊尹为阿衡、周公为太宰,而王莽取二字称“宰衡”,乃名虽同而实不同吗?那么我如今就跟你说说实际的,不论其名也。

荀公达跟崔琰他们不同,态度和蔼、语气温和,仿佛真是酒席宴间闲话家常一般。是勋心说这就叫“善战者无赫赫之功”了,你瞧人家荀氏叔侄这风度,崔季珪汝羞臊不羞臊啊?赶紧举起杯来:“谢公达教我。”先敬了荀攸一杯酒,然后也同样平淡、和缓地说道:“事有务实者也,亦有务虚者也,有析其名者,亦有论其实者,要在上承天心,下应民意,不可一概而论。即以王与公之同否而言,勋以为公达有所失也。”

荀攸诚心请问,是勋乃回答道:“昔高皇帝刑白马盟誓,为有黥布、彭越之反,乃知秦失其鹿,天下共逐,炎刘之德,未深入人心,异姓而王,大不宜也。乃封同姓,而有吴楚七国之乱,岂高皇帝之本意耶?汉经王莽之乱,光武中兴,儒道大行,使知君臣分际,自与高皇帝时不同,故同姓可封,异姓亦可也,乃避高皇帝之盟,使称公耳。”

现在的情况跟汉高祖那时候不同啦,那年月人人都想当天下之共主,所以刘邦才防微杜渐,禁止分封不姓刘的家伙。如今炎刘之德已然深入人心,再不会有人行英布、彭越之事啦,所以可以放心分封——只是因为刘邦当年发过那么一个誓,所以咱不能悖逆老祖宗,要改个名字而已。

众人听闻,都心说这话未免太扯了。你说啥,炎刘之德已然深入人心,再不会有人反叛了?那董卓算啥?李傕、郭汜算啥?你才帮忙曹老大剿灭的袁氏、公孙氏,又算什么?只是这话虽然人人都不以为然,却不好明着驳。炎刘失德,群雄并起,改朝换代的风潮一浪接一浪——道理没错,谁敢在大庭广众之下直接说出口啊?

所以是勋这话,虽然同样堵住了众人之口,但却人人撇嘴,无形中就把他低瞧了三分——洗地洗成你这样,也算奇葩了吧。

倘若是勋就此收篷,他即便打赢了,声望也难免会下跌,郗虑在旁边听得直起急。正要以目示意是勋——你这话说得不好啊——就见是勋又再次举起杯来,朝荀攸一扬:“吾之所言,非妄也,乃有先例。”

咦?众人全都皱眉——你说我大汉朝分封异姓有先例?这话怎么说的……高祖之后,咱封过异姓王吗?或者不叫王,叫公、叫侯也成,然而封藩建国的,有过吗?我怎么不知道啊!

就连郗鸿豫也含糊,赶紧追问一句:“有诸?”是勋点点头:“有。”随即就端着酒杯站起身来,一瞧众人的目光全都落到了自己身上,这才缓缓说道:“甘露二年,呼韩邪朝孝宣皇帝于甘泉宫,孝宣皇帝宠际殊礼,使位在诸侯王上——岂非不王而王者耶?”

这话一出口,辛毗当场就蹿了:“此蛮夷鞑虏耳,安可比附中国?!”是,我承认你举的例子确实存在,但那是外族啊,不是中国人啊,不能拿来类比吧。

是勋把面孔一板:“佐治以为朝廷封爵之重,当分内外耶?此王莽之故智也!”

其实汉朝虽然没有正式册封,但主动承认的外藩国王,除了匈奴单于外也还有很多,就连匈奴的左右贤王也均得以保留了王号。王莽就觉得吧,那些蛮夷鞑虏,还称什么王,叫什么单于啊?干脆把王全都降格为侯,把匈奴单于改名叫“降奴服于”,结果直接酿成了匈奴和西域、西南各国的反叛。在东汉朝,王莽那是一个标杆啊,敢往上凑的人都自然会掉价,所以是勋一说,辛佐治你的想法跟王莽一样啊,辛毗脸色当场就变了。

是勋大可以“啪啪啪”追着打脸,直接把辛毗给打成猪头三——问题打脸虽然爽,却解决不了实际问题,而且真把汝颍派可以争取的人物也全都得罪了,对自己又有什么好啊?辛佐治那后来也是忠心耿耿的魏臣啊,不似荀彧一般因汉而殉,所以是勋的话点到即止,然后赶紧转移话题:“董公仁之言,仁者见其仁,智者见其智,勋未深思,不敢妄断。既卿等皆以为建公号为不妥,勋乃有一新意也。”我有全新的想法,你们要不要听听?

荀彧把身子往前一凑:“愿闻宏辅高论。”

是勋环视众人,一字一顿地说道:“可复先周五等爵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