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危楼(第7/7页)

他脸色苍白,思绪恍惚,青庐里烛光摇晃,像是修罗地狱里恶鬼咆哮。

青庐外面都是侍从,听见里面的动静,连忙退走,只有窸窸窣窣的脚步声。

再然后,连脚步声也没有了,只有夏季零星的虫鸣声。

红烛烧得厉害,噼啪炸开烛花。风吹动青布,吹在人脸上,冰凉凉的。

扶游猛地回过神,不堪地捂住自己的脸。

不是扶游,不是采诗官。

“好了好了,我错了,我错了。”秦钩松开手,走出去,喊人端点水进来洗漱。

*

秦钩把扶游放在床上,给他盖上被子,然后自己也在他身边躺下。

两个人就这样静静地躺着,一句话也不说。

不知道过了多久,或许是秦钩下的药药效过去了,扶游的药才起效,总之秦钩睡熟了。

扶游剧烈地干呕着,从床上爬起来,越过他,下了地。

他捡起散落在地上的礼服,皱巴巴的,已经不能穿了。

他干脆把礼服丢到地上,就这样赤着脚,梦游似的,晃晃悠悠地、拖着步子走了出去。扶游掀开帘子,走出去,冷风迎面吹来,让他清醒不少。

青庐外面的人都走了,进宫赴宴的百官也早已经出宫了。

一个人也没有。

扶游回头,随手拿起一个烛台,吹灭红烛,把蜡烛拔掉,露出烛台上尖利的铜刺。

他缓缓走向床榻那边。

秦钩躺在榻上,睡得安稳,眉眼平和,勾着唇角,一脸餍足,满心想着可以和扶游重新开始。

扶游缓步上前,一只手握着烛台,一只手抚过秦钩的心口。

他看着秦钩,就落下泪来。

恍惚之间,他没抓稳烛台,烛台滑落在地上,发出哐的一声响。

他怎么会杀人?他又不是秦钩。

扶游倏地回过神,转头看去,只看见夜色漆黑,什么也没有。

什么也没有。

他后退了半步,随后头也不回地走出青庐。

夜风呼啸,扶游就穿着一身单衣,赤着脚,披着头发,穿过走廊。

风吹动他的头发与衣袖,他脸色苍白,彻底迷失了方向,每走过一个地方,就要在原地转一会儿。

兜兜转转,最后他走到了白日里祭天的祭台下边。

他一开始只是想上去吹吹风的。

高一些的地方,风比较大吧。

*

秦钩是天生一头猛兽,他的体质本来就异于常人,他曾经被扶游用铜制花瓶敲了一下,都跟没事人一样。

扶游下的那点药,他一刻钟就醒了。

秦钩醒来的时候,青庐里的红烛还没烧尽,烛影摇曳,还是原先的场景。

可是扶游已经不见了。

秦钩心中没由来地一紧,他迅速下了榻,一边披上衣裳,喊人过来,一边将青庐里里外外找了个遍。

没有,全都没有。

他朝崔直发脾气:“人呢?扶游到哪里去了?”

一众侍从跪下回禀:“小的们都在百步外守候,并没有看见君后离开。”

秦钩拍了拍昏沉的脑袋,冷静下来:“巡逻的侍卫、守宫门的侍卫,全部喊过来。”

十来个侍卫很快就过来了。

“属下在宫门外守夜,并未看见君后出宫。”

“属下们在宫道上巡逻,也不曾看见君后踪迹。”

秦钩烦躁,想要踹倒桌案,看见桌上的合卺酒,还是收回了脚。

青庐里的东西,他一样都舍不得动。

秦钩转回头,一面快步走出去,一面厉声道:“去找,全都去找。重点搜查养居殿、凤仪宫,还有太后宫里。找到了立即回禀,不许伤他。”

“是。”

*

帝后大婚,陛下赏赐了许多东西,宫里宫外一派喜气洋洋。

月色通明,守夜报时的宫人,帽上戴着陛下今早赏赐的宫花,走过长街。

恍惚间,他抬起头,忽然看见祭台上,站了一个人。

今天白日里,帝后还在上边办过大婚,昭告天地。

而那人一身单衣,赤着脚,不知道是怎么上去的,就站在祭台的最高处——祭台正中的大鼎上,临风而立。

宫人吓得惊叫出声,丢下灯笼,扭过头就要跑,可是他才转过头,就撞上了一群人。

秦钩一把将挡路的人推开,大步上前,目眦欲裂。

他本欲怒吼,却生生忍住了,缓和了语气,有几分小心翼翼的讨好:“扶游,怎么在上面?”

扶游恍若未闻,仍旧站在铜鼎上,赤着脚,像是踩着皇权与秦钩的脊背。

秦钩欺侮他这么多回,他终于也踩了秦钩一回。

风吹动他的衣襟与乌发,黑暗中,低低地传来一首有关黄雀的小诗。

“团团黄雀,无食我黍。来栖梧枝,无有所宿。”

小黄雀呀小黄雀,不要偷吃我的粮食啊。请在梧桐枝上稍作歇息吧,我和你一样,今夜也没有落脚的地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