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奥德赛(第6/6页)
“还差七个月。”陈叔说。
“这些年还好吗?”他问。
“不算太好。你呢?”
灰衣人苦笑一下:“也不算好。
这次能回来,得谢谢你了。
应该是找人说了不少话吧?”
“还好。”陈叔摇头,“应该的。”
“妻子和儿子都还好吗?”
陈叔低头:“离婚了。昨天离的。”
灰衣人惊诧:“怎么会这样?”
“这些年太失败,拖累她了。”
“她不知道当年的事吗?
你为了她和孩子才没跟我一起走。”
“当年是当年,现在是现在。”
灰衣人长长地叹了口气:
“我常想若我当时跟你一样,
也许也就不走了,那样更好。”
“我是一直觉得是你走对了。”
“在国外,毕竟是失语状态。”
“这些年在国内,
我还是什么都没做。”
“一直在写已经很难了。
我看了你前一段寄给我的诗,”
灰衣人拿出小书,“我很喜欢。”
“那就好。”陈叔淡淡笑笑,
“你的两本诗集,我送给我儿子了。”
“哦?那孩子,他还好吗?”
“我不知道。”陈叔看着天空说,
“昨天还好,今天我不知道。”
灰衣人看着手中灰色的册子:
“你的诗,我一直随身带着。
你有出版的途径吗?
要不要我帮你联系一下?”
陈叔摇了摇头,接过册子,
放在一旁的花坛上,不再拿起:
“已经不是还想出书的年纪了。
你知道我为什么这些年还写,
就是想给你看看。
你看了,也就行了。”
灰衣人把手放在他的肩头,
好一会儿说:“我也一样的。”
他们俩开始肩并肩走向机场的大门。
灰衣人拖着一只箱子,
陈叔替他拎着一个包。
灰衣人比陈叔高,
但是陈叔一点都没有弯腰,
两个人肩并肩一起向前,
走得沉默而步履齐整。
我站在他们身后,许久许久,
直到他们的背影消失在视线尽头。
我走到他们刚刚站立的地方,
带着点恍惚捡起那本灰色的册子,
翻到第一页,
看到一首诗,题目叫《家》:
我抛出烈火,
你被燃烧。
你看着天空,
我不是柱子。
目光穿透黑暗,
追上自己的背影。
回到旧宅,
听见角落里的嘀嗒。
表盘如同梦魇,
分针大声催促。
快,快,
你不懂速度。
时针在恐惧中缓缓错步。
十二点之后,一点重来。
诗集落在地上,
我的眼泪流下来。
时间在我面前画成一个圆,
圆的尽头封闭了,
我开始分不清楚,
哪里是开始,哪里是结束,
哪里是诗歌的家园,哪里才是远方。
一九八二年,诗人和陈叔一起写诗,
一起创办诗社,遇到了挫败,
诗人去远方,陈叔留在家园,
诗人遥望故土渴望回归,
而陈叔被潮水一次又一次冲到了沙滩上,
他们在一九八九年分道扬镳,
在将近二十年异乡遥望。
他们都希望在家园安稳地生活,
可是岁月是命运注定的漂泊。
所有这些事情我以前不知道,
现在终于知道,
而少年已经远行,为寻找远行。
写于二〇〇八年十月十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