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坦白(第6/7页)

比起面子来,谈半生一个好好的孩子算得了什么?

他不当那个摆平一切的牺牲品,不当那个可以把一切过错推给他的讨债恶鬼,还能有什么用?

至于城镇上其他的人,当然是一样的道理。

没有其他的原因。众人皆醉你独醒就是最大的原罪。

若是你还想把其他人拍醒过来,告诉他们自己喝醉时的丑态,更是罪上加罪,罪无可赦。

谈半生渐渐痛恨到了他自己的眼睛到了极致,将其视为一切苦难的根源。

在他备了刀,备了热酒,恨不得把一切祸患的源头挖出来一了百了的时候,有一个人找上了他。

那人穿着很华美的衣服,又不轻浮,衣服上的纹路颜色好像真的把九天上的星星摘了下来。

那人生了一副俊朗的好相貌,是真的容姿湛然,也不趾高气扬,会笑着轻声细语和他说话。

那人向他伸出了一只手。

说他的眼睛是上天恩赐,说他不是讨债的恶鬼,可以做高高在上的仙人。

那人甚至还摸了一下他的眼睛,动作很轻柔,好像是怕弄疼了这个常年眼眶周围青青紫紫红肿淤血的孩子。

谈半生准备好的刀一下子跌到了地上。

他想好好活着。

想证明给那个人看自己真的是有用的,自己的眼睛也是有用的,他真的可以成为超脱世俗的仙人。

想让那个人不后悔向自己伸出来的那只手。

谈半生改了名字,拜入了晓星沉。

用那个人的话说,就是:“人一辈子那么长,没必要拿别人的恶意来折磨自己。你在别人恶意里度过前半辈子,还有干干净净的后半辈子可以活。”

于是谈半生改了名字,叫做半生。

他前半生活在世人恶意阴暗面里,活得困苦艰难,挣扎苟全一条性命已是不易,能用漠然之眼看这世间,是谈半生对这个天下所能做到的最大善意。

怎么能指望他爱这个恶意十足的世间,爱世人丑的嘴脸?

这世上唯一能留住谈半生的,只有那个人向他伸出的手。

谈半生自制力何等惊人?仅仅是回忆了一瞬过往,很快抽身而出。

他手上星辰刀抵住穆七脖子,纵然是独臂,杀意仍不减分毫:

“你知道是什么支撑着我。”

他只想让他的师父活过来,再见他一面。

然后尘归尘土归土,穆七、魔族、自己,该杀的杀,该死的死。

他只是想再见那个人一面,不想那个人失望,看到自己面目全非的自己。

死是最好的隔绝方式。

穆七在星辰刀下意味深长地笑了。

“这就是天河?”

祁云飞看面前的河流,不敢置信。

但凡眼前这条河,有一点半点的不同寻常之处,他都不会如此惊讶。

问题就是这条河连一点半点的不寻常之处都找不出来,连在河水里欢快摆尾游动的,都是最最普通的草鱼。

祁云飞简直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怀疑是清净方丈故意来蒙他们的。

不怪祁云飞,任是谁看到这样一条普通得只剩下游鱼水草的小河,深不过丈,都不会太把它往威严莫测的天河方向联想的。

所谓天河,沾了一个天字,自应是怎么气派怎么超凡怎么来。不求浩瀚璀璨如银河,也应该滔滔奔涌似大江。

横在他们面前这条河…未免太丢天河的脸了。

陆归景好歹是一派掌门,虽说一开始见到天河的时候,神色微妙地扭曲了一下,却始终不失得体的大家风范。

至于陆地神仙,则多是一言不发。

他们到了沟通天人的地步,眼光也要比旁人毒辣深远,或多或少,还是能看出一点不一样的地方。

穆曦微怔然望着这条河,脑子里一片空白。

看到第一眼时,穆曦微这辈子所有开心的不开心的,烦忧的不烦忧的事情统统忘了个干净,唯余下从灵魂里来的轰隆声,自头皮深处炸开。

就好像他和这条河之间,曾经真的有过缘分深入骨髓,魂魄纠缠。

怎么可能?

穆曦微勉力捡回一二神智,企图否定掉自己荒谬到可笑的想法。

天河向来是不执寺重地,自己连见都很难见上一眼,又哪里可能和天河有什么纠葛呢?

可无论他如何这样告诫自己,那息息相关,同出一源的感觉却始终阴魂不散地挥之不去。

“是天河,至少是我要找的那条河。”

出乎意料,答话的是落永昼。

落永昼能知觉到。

河水里有物事向他发出几近宿命的召唤,熟悉到仿佛成了他身上密不可缺的一部分,让明烛初光也不禁发出欣悦的剑吟声,如同在迎接多年未归的老伙伴。

如他预计的不错,应当就是他百年前的修为。

落永昼确定后,反而不再贪看天河,毫不留恋地收回目光。,转而对穆曦微道:“曦微,有一件事情,我得与你直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