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第2/3页)

二奶奶临盆在即,听见这话吓了一跳,撑起身来皱眉问:“他又与谁闹花样了?”

程美心扶她坐起来,笑道:“这倒没有。就是最近我看他和一个戏子走得有点近。”

二奶奶拧着眉毛等着她说究竟,程美心道:“弟妹知道的,就是商细蕊呀。那个不男不女的东西,可不是个好货,别叫二弟被他勾引了。”

不想二奶奶眉头一松,托着大肚子,说:“你的弟弟你最知道,我哪儿管得了他。要他收心,比杀了他还难呢!只求他别把外头的女人和杂种带进门,我就谢天谢地,承他的情了!”

二奶奶与程美心简直是两个世界两个国家的女人,二奶奶挽着发髻裹着脚,还活在大清朝。因为商细蕊是个男的,程凤台哪怕真与他发生点什么故事,二奶奶也不会理论。既然拘不住程凤台满天下乱玩,同谁玩还不是一样,玩够了拔脚走人,干干净净。但如果换了个女戏子,二奶奶就要紧张死了,倘或不防,生下个一男半女,可要怎么处置呢?程美心挑唆不成,说了一回家常话,悻悻而归。

商细蕊的水云楼在年底演了一场封箱大戏,其热闹有趣,新奇出彩,令整个北平城嚼了半个月。程凤台对戏剧无所兴趣,纵使和商细蕊交好,也没想到要搞一张戏票去听听。范涟是必去的,回来以后兴奋得好几天没睡着觉,跟程凤台来回的比划,说商细蕊反串得如何之妙,武生演得怎样之好,工架是何等样的地道。程凤台听了也白听,抽着香烟在那儿发呆,范涟直骂对牛弹琴,俗不可耐。

紧接着正月里是财政部的金部长来北平公干,特意在商会会馆里摆了一堂戏。金部长亲自下帖请了商细蕊来唱压轴。商细蕊早给水云楼放了假,戏子们回乡团聚的,姘居在外的,剩下几个小孩子和武生,能配压轴戏的一个都不在,连拉胡琴的黎伯也告病了。只得将水粉彩墨包了两包,与小来孤身前来。

那天自然是满园富贵,热闹非凡,北平数得上号的商贾都到场了。生意要做到一定规模,经营的人也就上了岁数。全场里只有暴发户程凤台和继承祖业的范涟最年轻,年轻得不像是做生意的老爷,气度也轻浮,只顾低声聊着昨夜的电影如何,酒菜如何,像是逛庙会来的。

金部长最爱提携后生,加上与程凤台的父亲、范涟的父亲皆是旧交。程凤台和范涟见了他,少不得尊称他一声伯父,显得他们比别人更亲密些。金部长瘸着腿与客人寒暄了这半日,早已脚麻腿酸撑不住了,拉着程凤台与范涟的手,一拐一拐地拉到他左右两边挨着坐下,同他们说些生意和家务。这已是天大的面子了,商会会长都得不着的。程凤台和范涟却满不当回事,还觉得烦人得很,程凤台笑得很虚假,范涟笑得很敷衍,两个吊儿郎当。

金部长知道范涟是南下避战来的,抓着一个话头,对范涟道:“范家堡还是亲自回去守着为好。一则,伙计们见东家不在,难免要疏于家计,瞒报年产。二则,如今敌寇环伺,倘若子弟兵们不慎,将土地失于日寇,岂不愧对家国祖宗。”

当年日本人打进来了,正规军一炮未放,夹着腚一溜烟的就跑远了。今天这当官的居然还有脸要手无寸铁的老百姓自戍家园,给荷枪实弹的日本人填炮筒。范涟心里冷冷一笑,想说我丢了范家堡不过是祖宗怪罪,挨姐姐一顿臭骂。你们丢了国土,才是不忠不孝,万民唾弃,罪该万死的呢!但是他对外素来敦厚,这些损话真话厉害话只与程凤台私下交流,面上笑道:“金部长说的很对,不保家何以卫国。等家妹来年成了亲,我就可放心回家去了。”

程凤台在旁听了,暗道撒谎撒谎,范金泠的婚事哪儿有影啊,不知得等到猴年马月呢。或者金泠一生不嫁,他这辈子就不回家了?

金部长不知有没有瞧出来范涟是在糊弄他,貌似欣慰地点了点头,看了一会儿戏,又转脸向程凤台闲闲说道:“我记得,世兄曾经最赞成‘实业救国’。世侄如今为何却只做囤货卖空的生意?以世侄的才干,若能子承父志,办个什么样的工厂不能够?到时候一样日进斗金,还省了与路上的绺子打交道,让我们长辈放心。”

程凤台的父亲正是吃了办实业的亏,工厂烂在手里折不出去,弄得家破人亡不得好死。程凤台记着了,绝不肯重蹈覆辙,而且现在时局动乱,说打仗就要打仗,原有的一些店铺他还来不及变卖呢,这再添点儿,回头要真打起来了,他守着厂子找谁哭去?拆不走卖不掉,一个炸弹炸稀烂。再说他家遭难的时候,并没见过这一号长辈施以援手,现在又凭什么出来拿辈分。

范涟也悄悄支着耳朵听着金部长的话,这时候与程凤台对了个眼神,眼里尽是不屑和讥笑。两人都想:金老五这货,腿瘸心奸。他自己也有地有钱,怎么不见他端枪去守着,或者办点什么实业,光知道把别人往前推。等别人振兴了经济,他就坐那儿签个文件数大洋。听他的,二百五才听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