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妙容(一)(第2/2页)
那不是什么筑球,而是一颗头颅——鬼魂的头颅。
“妙容。”一个清冽的男声从后面传来,音色很好听,仿佛春河上薄冰乍裂。穆知深捂着后脖颈子,在喻听秋身后坐起身,“不要闹了。”
槐树叶的效用消失,头颅的景象瞬息即逝。穆知深越过喻听秋,在屏风后面捡了个系着青裙的土偶娃娃出来。他将娃娃放在风灯边上,把自己的衣裳穿好,一丝不苟地系上衣带和领口的金钮子。
“呃,”喻听秋犯心虚,“你的衣裳是初三脱的。”
初三:“……”
穆知深淡淡看了她一眼,铁灰色的眸子不嗔也不怒。
“不用解释。”他看向那土偶娃娃,从包袱里掏出一个蛤蟆金钵放在地上,“她是我妹妹,穆妙容。她六岁那年,我母亲走火入魔杀了她。方才她吓唬你们,大约以为你们是害我的坏人,我替她向你们道歉。”
大家都愕然,原来这是穆妙容。想必方才她开穆知深领口,是为了从他身上的纹身确认他是她的阿兄。
“自家人,不必道歉。”喻听秋跪坐于地,“小妹妹好,我是你阿兄的未婚妻,喻听秋。”
蛤蟆金钵里的活字嗡嗡震动,仿佛炸了锅,立时有数个活字儿从里头跳虾似的蹦出来,飞速排成一列。
“坏女人,你脱阿兄衣裳,想把阿兄卖给色鬼!”
喻听秋被当场揭穿,场面十分尴尬,鬼侍们纷纷别过了脸。
穆知深什么都没说,眼睫毛都没动弹。喻听秋看着他,颇有些胆战心惊的感觉,可穆知深的神情半分没变,低垂的眼睫长而翘,就像眼底栖了两只小蝴蝶。喻听秋摸不着他的心思,即使被未婚妻卖给色鬼也不在意么?挺好,这样她就能继续同他谈情说爱了。
“妙容,你可曾见到一个戴黑面具的人?”穆知深问。
“被长头发的姐姐带走了。”
初三眸子一缩,“是鬼母!”
“带去了哪里?”穆知深继续问。
“不知道。”土偶簌簌发着抖,“门一关,他们就不见了。家里很多人都被那个姐姐吃掉了,管家爷爷、从前伺候阿母的叶妈妈、会做蒸儿糕的李大厨……大家都被她吃掉了。”
“管家爷爷、伺候阿母的叶妈妈……是什么意思?”穆知深愣了,铁灰色的眸子定住,像一块冰。他没有办法理解穆妙容的话,她口中的这些人难道不是十六年前就死了么?死在穆家堡的滔天大祸里,只有他一个人幸免于难。
周遭都沉默,寂静里只有金灿灿的活字滴溜溜旋转的声音。
“阿兄不知道么?大家都还活着,”土偶的笑容懵懂又天真,“只是换了个模样。”
“换……了个模样……?”穆知深不可置信地重复那几个字。
郎君曾说,这事儿要死死瞒着穆知深,没成想还是让他知道了。初三欲言又止,最后只能沉默。
喻听秋也惊住了,按着穆妙容的话儿,那些糊在墙上的血泥难道是穆知深原本的家人么?穆妙容说他们都还活着,又是什么意思?都成那副模样了,还能活么?活成这个样子,还愿意活么?
“是啊,”活字高高蹦跳着,蛤蟆金钵里哐当当响,“活着就是活着啊,只不过大家都不会说话了,只会嗬嗬乱叫,样子也变得好丑。”
穆知深声音发涩,“你如何确信他们还活着?”
“因为心脏还在跳呀,”穆妙容借着蛤蟆金钵说,“大家还要吃东西,有时候有外人闯进来,叔叔伯伯就会把他们吃掉,他们运气好的话,也会变成叔叔伯伯一样的人。家里实在没吃的了,大家只能吃石头、吃砖块,你看墙壁里,石头都被他们吃光了。”
穆知深怔怔地,灰色的眸子里染上了灰败的阴影。他如何能想到,他的家人以这样的方式存活了下来,度过无知无觉暗无天日的十六年。进来这么久了,他还没有见到阿父,难道阿父也变成这样的人了么?
活字仍在跳跃,“我们大家都在等阿兄回家,阿兄回来,阿母最高兴了。阿母,你说对不对?”
所有人悚然一惊,穆妙容在同谁对话?难道穆夫人和他们在一间屋子么?
但见那土偶微微仰了仰头,看向穆知深的方向,仿佛穆夫人就在那里。有阴冷的气息袭来,脊背簌簌泛起细密的战栗,血液一寸寸凝固。喻听秋僵硬地扭过头,看见门板不知道什么时候开了,一定有东西走了进来。她回过脸,清楚地看见穆知深肩后的黑暗里浮起一张没有眼睛的苍白笑脸。
穆夫人微笑着,在穆知深耳畔道:“深儿,欢迎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