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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朴把手机拿出来,放到大腿上,瞅着对面墙上的一幅行草书法,眼神飘飘忽忽,欲睡不能。

这时门被轻轻叩响,温朴一机灵,目光本能地跳到了门口。

温朴站起来,提口气,活动了几下肩膀,整理了一下衣襟,挂着一脸心情好上加好的表情过去开门。

两位访客是袁坤和李汉一。

东升是北京邻省管辖的一座小城市,离北京不远,不足百里路程,工程一局和二局的大本营就扎在那里。

多年前,工程一局和二局本是一个局,叫工程总局,一劈两半,都是因为当时分管总局工作的副部长肖承山一句话造成的。当时肖承山执意要堆起两座高度相等的山头,能扔到桌面上滚动的说法,不外乎是时任工程总局局长李汉一和党委书记袁坤工作不挽手,尿不到一个壶里,内耗损伤了总局的元气,这样下去不是个事,还不如把总局分成两摊,让他们比着干,谁能耐大,谁能耐小,到时一比就比出高低了。其实旁观者心里有数,都知道他肖承山不喜欢知识分子出身的李汉一,得意穿过军装的袁坤,因为肖承山也是军人出身。

总局拆成了一局和二局后,肖承山承包了一局,苏南的身影坠上了二局,一局和二局,从这时便开始了窝里斗。两座山头对峙,彼此都明白打通地方关系很重要,因为地方关系能有效地制约对方的手脚,于是两个局就开始了在地方关系维护上较劲,你拿房子、汽车、液化气罐亲工商税务银行,我就用基建工程、室内装修、运输承包贴公安法院检察院,到头来搞得谁迈步都哆哆嗦嗦,吭吭吃吃,让市里人沾了大便宜。

不仅如此,有时在系统外竞争工程时,两个局也是你捆我,我绑你,彼此不让道,尤其是袁坤,有一次争红了眼,竟不惜赔本去干,惹得部里怪话不少,苏南和肖承山的关系,一来二去搞得也挺僵。前年肖承山退了下来,一局移到了苏南手里,开始时苏南有心再把两个局合二为一,重新攥成一个拳头,但他始终没有下手,原因是肖承山退下来以后并没有闲着,还是三天两头往东升跑。

去年年底,肖承山在去东升的路上心肌梗塞,一口气没上来离开了人间。之后不长时间,新上任的部长在一次工作会议后对苏南说,老苏,东升一局和二局的事,你琢磨一下,拿个方案出来。这是个强强联合兼并成风的时代,历史遗留下来的问题,我们不能再推给后面的人来处理。

拆台扒灶,再次整合,苏南的乐观劲,明显不如先前那么足实了,越动脑子越犯难。东升两大摊子,职工家属加起来十几万人,动起来哪是上嘴皮一碰下嘴皮的事?尤其是两套班子,到时如果摆弄不顺,乱起来还能好收拾?所以说苏南一直在等合适的机会动手合并。而李汉一和袁坤,对二合一的说法也是早有耳闻,两人的耳朵朝着北京竖了一阵子,没听见什么大动静,觉得二合一这件事,不过就是新任部长当家后,嘴上烧起来的一把火,真格的要动起来,部领导哪能不在乎伤筋动骨?这就叫分家容易合家难。

进了屋,袁坤问,首长秘书,首长不在?

李汉一冲温朴笑笑没开口。

温朴觉得袁坤在这间屋子里叫自己首长秘书不大合适。平日行走官场,只要苏南不在身边,温朴对别人叫他首长秘书,倒也不怎么在意。可是苏南在场就不一样了,他心理会有些不舒服,尽管他明白这不舒服是多余的,绝对不是来自苏南的什么看法,但他的不舒服还是真实的不舒服,大概是某种心理障碍吧。

再就是温朴对袁坤也没脾气,明白他这张嘴要是比李汉一那张嘴有准头了,那他袁坤也就不是袁坤了。

其实温朴心里早就有数,在感觉场面微妙氛围与领导心态变化上,李汉一确实比袁坤有精准度,尤其是置身苏南办公室这样的地方,李汉一的心理准备,怎么说都比袁坤充实,知道单独来应该怎样使用表情,两个人一同来又该怎样调配脸色,还有领导一个人在时该如何说话,领导屋子里有其他人又当如何开口,这些个在一般人看来多少有点婆婆妈妈的小问题,在李汉一看来就都不是小问题了,就算是小问题,他也会拿这些小问题去作大文章,因为阅历和经验告诉他,仕途上的一些小疏忽,积攒下来,就在可能成了大漏洞,而且会在一个相应的时间、地点、人物或是事件上,释放它的杀伤力与破坏力,千里堤坝,毁于蚁穴,不外乎就是这个道理。

而身为部级领导的贴身秘书,温朴平时在一些更细小更不起眼环节上的感悟,甚至比李汉一更靠谱。比如说在迎来送往上,温朴就能意识到,苏南每次坐着接见下属,与他站着跟下属交流,或是走动中听下属汇报的心态,那是有所区别的,温朴觉得苏南接见下属时的坐、站、走这几种肢体语言里,潜含着领导对你这个人、对你要汇报请示的问题、对领导将要或是正在安排你去办的事情,以及你未来的命运等,都有一定的情感倾向和心理暗示。如今的领导,思维能力日趋多元化,工作理念更新也比前些年快了,表达某种意思的渠道也是纵横交错了,疼你恨你的信息,往往不是通过领导的一张嘴流露出来的,而是零散在领导与你谈话办事这个过程之中,甚至是裹在一两句说过去就没影的题外话里,要不现在官场上的人,怎么都愿意琢磨弯弯绕呢,这里确实有讲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