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第13/14页)

经不起海叔和毕云天两个的鼓动,高志强终于坚定了决心,以不拂两人的意。可写什么好呢?一时又犹豫起来。毕云天在一旁提醒道:“高书记熟读唐诗,就书一幅唐诗吧。”高志强说:“这是个好主意,只是唐诗那么多,不知哪一首适合书法。”毕云天说:“您就写一首您最喜欢的吧?听人说书法家写字都不是用手写,而是用心写,只要是您喜欢的诗,便肯定适合书法。”高志强说:“云天还是个内行嘛。”又说:“唐诗中我最喜欢的还是白居易那几首脍炙人口的长诗。”

海叔接话道:“你是说《长恨歌》和《琵琶行》吧?我也挺喜欢的。”高志强说:“看来海叔也与晚辈趣味相投啰。”海叔说:“年轻时没事我就要吟几句的,什么汉皇重色思倾国,御宇多年求不得;什么浔阳江头夜送客,枫叶荻花秋瑟瑟,真可谓倒背如流,如今背不全了。”毕云天说:“你们两个可是知音了,高书记您就从这两首诗中选一首吧。”高志强说:“你说得轻巧,《长恨歌》八百多字,《琵琶行》六百多字,就是用钢笔抄写也得抄好一阵子的,写到宣纸上是那么容易的么?”毕云天说:“也不用写整首诗,就选一首诗的某一段写下来就行。”海叔也说:“云天这个主意不错,高书记今天你不写一幅字留下,我是不会让你离开紫街的。”

其时毕云天已经到外面取来清水,倒入墨砚,动手研将起来。海叔便打开墙边的立柜,拿出文房四宝,置于书桌上。又铺开宣纸,把狼毫放到书桌右上角的笔架上,扶正椅子,请高志强落座。还到书架上取出唐诗,问高志强是《长恨歌》还是《琵琶行》。

高志强未及回答,毕云天一旁已腾出一只手来,拿过海叔手中的唐诗,放进抽屉,说:“海叔您别操心了,高书记要书的诗,还用得着看本子吗?”海叔说:“那更好啊,今天我们就饱饱眼福,看我们的高书记一展大才。”

高志强不好意思地笑笑,坐正身子,拈笔于手,醮了墨,用行书在纸上写下了《琵琶行》三字。这字写得凝重而又舒展,苍劲而又通脱,一笔一划都透着内力和灵气。海叔一旁见了,不禁击掌赞道:“出手不凡啊!”

高志强也没吱声,静静气,另起一行写下转轴拨弦三两声几字。原来他是从琵琶女出面后,着手弹奏琵琶处起笔的。只见高志强眯眼瞄瞄纸上这一行字,稍停,复又运笔于纸上。速度也比先前快了些,笔走龙蛇,错落有致,严谨中不乏随意,旷逸里蕴含深沉,其起承转合,可谓环环相扣,那一张一驰,真乃天然浑成。海叔不住地点着头,毕恭毕敬地拈着纸头,高志强写就数字,稍有停顿,他就往上提一提。旁边的毕云天已经看得有些发呆,竟忘了研墨,被海叔在下面轻轻踢了一脚,他才觉悟过来,笑笑,恢复了手中动作。

琵琶女弹奏琵琶一段,是《琵琶行》中神来之笔,一千多年来深为中国文人所津津乐道。跟别的知识分子一样,高志强太喜爱这段诗了,可谓成竹在胸,一句还没写就,另一句已经在脑子里成了形。加上他又精于书法,写得起伏跌宕,酣畅淋漓,正暗合了《琵琶行》的内在神韵。海叔和毕云天的目光一直没离开过高志强的笔尖,高志强写一句,他俩口中就默念一句:

转轴拨弦三两声,未成曲调先有情。

弦弦掩抑声声思,似诉平生不得志。

低眉信手续续弹,说尽心中无限事。

轻拢慢捻抹复挑,初为霓裳后六么。

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语。

嘈嘈切切错杂弹,大珠小珠落玉盘。

间关莺语花底滑,幽咽流泉水下滩。

冰泉冷涩弦凝绝,凝绝不通声渐歇。

别有幽情暗恨生,此时无声胜有声。

银瓶乍破水浆迸,铁骑突出刀枪鸣。

曲终收拨当心划,四弦一声如裂帛。

东船西舫悄无言,唯见江心秋月白。

写到此处,高志强停墨收笔。可两人还痴痴地盯着那字,好久没回过神来。直到高志强说了句献丑献丑,离开桌子,到茶几上拿过杯子,喝了一口碧螺春,海叔和毕云天才抬起头,相互瞧一眼,会心地笑笑,情不自禁地再一次鼓起掌来。

海叔说:“高书记不打半点折扣,一气呵成,写出此等高境界,真是了不得啊。”当即表示,要请最好的装裱师把这幅字精心裱出来。还说:“到时我这里真可谓蓬荜生辉啰。”高志强谦虚道:“写得不好,玷污了海叔的纸墨。”海叔说:“高书记你这么说,我老夫却真的无地自容了。”

因为高兴,海叔执意要请高志强在家里浅喝几盅。高志强说:“我和云天经常来打扰您,今天还有些事情,就告辞了。”海叔见留不住他们,只说好:“这酒留到下次喝吧,不过高书记留下了你这上品墨宝,今天你得在这里选一样东西拿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