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第2/3页)
齐昌林放下帕子,垂眸笑了笑。
阿秀自来是个会过日子的人,从前在银月巷的时候,她爹是个货郎,虽能挣几个钱,可那些钱全都拿去吃酒了,半点家用都不给家里。
吃醉了酒,回到家里还要打妻骂儿。
阿秀小的时候没少挨打,每回被打,都不忘要将年幼的弟弟与懦弱的母亲护在身后。
后来长大了,能挣银子了,有一回她爹喝醉酒要抢她辛辛苦苦挣回来的几个铜板,她一怒之下,去厨房拿了把菜刀,问她爹,要银子还是要命?
那时她也不过才刚及笄,可胆儿着实不小。
银月巷的人知晓这事后,都在骂她不孝,独独齐昌林觉着她做得好。
说来,他们二人同在银月巷里长大,虽抬头不见低头见,但从来都不曾说过话。
齐昌林对她印象一贯来很淡,直到听说了她拿着把菜刀,将她那酒鬼父亲赶出家门的事之后,方才真真正正注意到这位虞家的大娘子。
那事情发生后的第二日,这姑娘顶着旁人指指点点的目光,背着幼弟,推着辆破旧的木板车,照旧来到书院门口卖吃食。
那样一个折胶堕指的大寒天,她冻得脸蛋都发了红,可看人的目光却很亮,又倔强又明亮,像一只受了伤还不忘朝着四周龇牙的小兽。
齐昌林那会是书院里读书最好的童生,书院本就包了他的食宿,每日都有热气腾腾的新鲜吃食,一日三顿,顿顿不落。
可那日也不知为何,他鬼使神差地拿上钱袋,出了书院,走到对街去,指了指她车上竹笼里一个绿油油的吃食,笑吟吟地与她说了平生第一句话:“虞大娘子,这是何物?”
因着读书好,又生得不错,且自小吃百家饭长大练就了一张会说话的嘴,齐昌林在他们那小地方还挺受小娘子喜欢。
原以为眼前这位姑娘好歹会给他一个笑脸,却不想她只是冷冰冰地望他一眼,掂了掂背上的弟弟,语气冷淡地与他说了平生第一句话:“八珍饭,一个铜板两个。”
齐昌林至今都还记得她看自己的那个眼神,似乎是在同他说,你敢骂我试试?
他也是后来才得知,就在他拿着钱袋从书院出来时,阿秀被几个书院里的童生指着鼻子骂不孝,若不是她拿出把刀子,那些人还想要掀了她的摊子。
而偏偏就是那时她看他的那一眼,让他记住了她。
说来她也不是银月巷生得最好的姑娘,模样只能算清秀,性子泼辣,嘴皮子还特能骂人,可就是这么个人,叫他彻彻底底入了心。
亮堂堂的屋子里,齐昌林握着张湿帕子,笑着笑着就沉默了。
他知晓的,阿秀不管去到哪儿,都能过得很好。她就是那生在野外的花,身上始终有一股蓬勃的倔强劲儿,从来都不畏风雨。
一直以来过得不好的人,是坐于高堂庙宇之上的他。
齐安见他沉默,也不吭声。
夏日漆黑的夜,连风都是暖的。可这屋子,却偏偏生了凉。
良久,齐昌林哑声道:“她可同你说了她为何要回来盛京?”
齐安摇头,眼睛又酸又涩,可到底是忍住了泪,道:“夫人急着回去那酒肆,没同小的多说。”
齐昌林揉了揉眉心,叹息道:“也罢,你问了她也不会说。等过段日子,我亲自上门去见她。”
“大人!”齐安上前一步,语气难掩激动,道:“夫人回来盛京,除了为了大人,还能因为什么?您,不若,不若接夫人回来罢?反正那些小妾,您从来都没碰过!”
齐昌林自哂一笑:“她若是回来,必定不是为了我。”
他太了解她了,从他说出了那番话,逼着她同他和离后,他们就再也不可能了。
况且,如今的盛京很快又要不太平了。
凌叡野心勃勃,一个首辅之位早就满足不了他。可宫里的王贵妃,早就不是从前那位对凌叡言听计从的王贵妃。
凌叡尝到了权力带来的甜头,王贵妃亦然。
执掌凤印多年,又生下了宫里唯一的皇子,王鸾怎么可能会甘心一辈子做一颗棋子?
偏偏凌叡至今还瞧不清楚,以为王鸾还像从前那般爱慕他。
齐昌林揉了揉眉心。
那至高无上的权力,可乱人心智,蒙蔽双目,亦可使一个被爱冲昏脑的女人脱胎换骨。
如今凌叡与王鸾,根本说不清,究竟是谁在利用谁。
“齐安,十月一过,你便同小月一起,陪夫人回去中州。再往后便好生留在中州,等我的消息。若是明年秋天收不到我的消息,你便永远留在中州,像保护我一样,保护夫人。”
“大人!”齐安双目一睁,声音里已是难掩悲意,徜徉在心口一整夜的不安顷刻间淹没了他。
齐昌林疲倦地揉了揉额,道:“听我的,出去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