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七章 且听雨(第2/3页)

“啊……鬼算子,刘公赞。那时候……这渭城黑道上,哪个人不知道我的名声。”

刘老道闭上眼,在往日的那段岁月里略沉浸了一会儿,才又跪坐下来,叹口气。

“后来便出了事。往日里,他们去办事,我是谋划的。兄弟们都怕我不通武艺出了闪失,只叫我坐镇后方。有一日我饮多了酒……也便跟着去了。”

“那次是个大户,为了秋租打死了一个佃农。兄弟们听了便说要除害。我扮作教书先生去那那户所在的村里探查了四日,回来定了个里应外合之计。到那一日一切都很顺利,我也在场。但那时……见他们杀人,我便觉得不痛快了。”

“那人的发妻、几房小妾,都一并杀了,还要杀他独子。我说与这小儿何干?孟噩说,斩草除根。总之最后……唉。”

“我平日也知道他们杀人。但只是听着他们说。这一次亲眼见他们杀人……回去之后,我便安不下心了。况且过了些日子又知道……那人,不是那大户打死的。只是喊去、催了些租,定了个日子……那人回去之后,急火攻心死了。而和那大户有嫌隙的无赖,故意编了这话出来。”

听到这里,李云心叹口气:“所以说从前有新闻的时候,我都不敢马上开喷——肯定有反转。”

喝了酒的老道,并不会去细想“新闻”是什么意思,只知道他认同了自己的话。

于是又叹气:“唉。那事之后……正巧我也有了个相好的姑娘,便心灰意冷,不想做了。我们说替天行道……实则杀错了多少人呢?不晓得的。得来的钱财呢?都是我们自己花销了。实则……也只是与盗匪无异啊。”

“我要走,孟噩不许。我们二人吵了一架,我终究是走了。娶了那姑娘,用手里的钱财置些地,也算富足。如此……过了三年。”

“三年之后有了一儿一女……往事渐渐也忘了。也没什么人能找到我。”

“那年快过年的时候,我就去渭城置办年货。一来一回要两天的功夫,我就在渭城住了一夜。我第二天夜里回去……回去……”

刘老道说到这里,瞪着眼睛不断重复这两个字。

李云心在心里叹口气、放下筷子,伸手为他倒了一杯酒。

刘老道接过去喝了,又顿了一会儿,才道:“回去之后看见……我那娘子,一儿一女,悉数被人杀了。杀人者,喝了我家里的藏酒,正坐在屋里。”

“见到我,便要杀我。我后来才知道,是有人对他说,我这个人,奸淫良家,勾结官府,欺压村中百姓。而对他说这话的人,却正是村里的泼皮无赖——因见我娘子貌美来调戏,被我撞见了。我在村中,人缘是极好的,因此自有人为我把他好生教训了一顿。”

“而这泼皮怀恨在心,偶然撞见这杀人者……”

刘老道直勾勾地往远处看了一会儿,伸手狠狠地抹一把脸:“心哥儿可知这杀人者……是谁。”

李云心叹口气:“孟噩。”

老道先是一愣,随即凄苦地笑了笑:“是了。心哥儿这样的聪明人,怎会猜不到。”

“是孟噩。”

“我走后……他们的营生也不好做了。最终被人设伏打散,那孟噩,终是做了无本的买卖。只是临近岁末官府查得严,他的生意也不好做。一个人来到了这附近……遇到那无赖。听那无赖扯了谎,说‘想起了同我在一起替天行道的时光’……便饮了酒,来了我家。”

“当头一刀砍杀了我娘子,又一刀砍杀了我儿子、一刀砍杀我女儿。然后坐在屋中继续喝酒,只等我回来。”

李云心轻轻摩挲着酒盏的杯沿:“然后呢。”

“那孟噩终是认出了我。要自尽谢罪。”

“但我那时候……却心里一阵空明。”

“我本该悲痛欲绝的呀。但不晓得因为什么……我那时候竟然头脑里一片空白。我只是在想一件事……”

“天道循环、报应不爽啊。”

“我对那孟噩说,死?死自然是很容易的事情了。你死了,被黑白阎君勾魂带走,消去了记忆……你的痛苦愧疚也都没了。可活着……良心难安、活在愧疚里,才是最难的事情。”

“我就要他去杀了那无赖,然后每日好好想着当日那情景……一天天地活下去。”

“我……亦是如此。”刘老道直勾勾地看着李云心,“我便来了这渭城,跟了先师。不想再娶了。我亦是活在悔恨里。那孟噩后来找到我,便去了乔家做镖师。我明白这人……是要守着我、照看着我。”

“照看……没了他照看,这龙王庙,也在我手里放不到如今。他的确是照看到我了。”刘老道低声道,“这么多年。这么多事情,当初的那些……我也……渐渐地放下了。只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