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人情
东方欲曙,深蓝色的天空下,李珣和水蝶兰并肩飞行,速度并不甚快,倒似是被风吹着走。
在他们后方,秦婉如抱着羽侍,便如一只离了群的鸟儿,孤独的身影若隐若现,终究还是消失在莽莽群山中。
水蝶兰忍不住回头去看,末了想和李珣说话,只是这厮一直低头沉吟,没有注意到她的态度。
如是再三,水蝶兰终于耐心耗尽,直接一掌拍上了李珣肩头:“你想什么呢?”
“没什么,我只在想,某些人一而再、再而三地搞小动作,究竟是说他们锲而不舍呢,还是面皮太厚?”明知他在转移话题,水蝶兰还是很配合地向侧方一瞥,也笑吟吟地道:“人家立宗以来就是这么做的,是你大惊小怪。”李珣回之一笑,忽地折向,朝西北方飞去。
水蝶兰返身跟上,奇道:“你做什么?”
“难得让人家挂心,我去和他们打个招呼,免得失礼。”此言出口,好似冰珠撞击,清亮冷澈,便是隔了数千里,那寒气也直抵听者心口。
水蝶兰哈地一声笑,再转脸看时,那边凝结的水气已彻底消散,手尾虽结得干脆,可怎么看都有点儿仓促狼狈的感觉。
转向之后,二人的飞行速度飙升何止十倍,数千里的路程,也就几个呼吸间便到。
此时,太阳还未从地面在线冒头,两人已经看到了水镜洞天之前那株参天巨木。
巨木之下,立着一男一女两个人影。
男的自然是水镜先生,女的却是颜水月。
他们反应倒快!李珣与水蝶兰相视一笑,身形收缓,飘然落下。
脚一沾地,他便朗声笑道:“昨晚上,水镜先生可是看了出好戏,却不知体恤我们的辛苦。”一句话的功夫,他已喧宾夺主,姿态摆得极高。
若在平日,水镜先生可能还会暗笑其轻狂,然而,经过昨夜那场惊天动地的大战,李珣此刻说什么话,都能蒙上层堂皇气度,掷地有声,无形中便冠盖全场,使人神为之夺。
颜水月显然是看过昨晚激战的,看见他时,肢体语言比之前的任何时候都要僵硬,小脸发白,末了,却又止不住好奇心,偷偷打量回去。
相比之下,水镜先生依然是那文静平淡的气度,从容向二人问好后,方笑道:“那确是出好戏,百鬼道友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只是自此之后,闲事多矣!”此时李珣不得不承认,妖凤对水镜先生“圆滑趋避”的评语,真正打在了点子上。
对两个几乎摧毁了北齐山十分之一灵脉的元凶、未来铁板钉钉的大魔头,此人竟还能以礼相待,说说笑笑,甚至隐晦地表示“关心”。
仅此一点,便和他见过的所有宗主人物,都大不相同。
他微微一笑,顺着水镜先生的话道:“正如先生所言,一时意气,还不知会惹出多少麻烦。既然如此,这里我也有所求,昨晚上贵宗以水镜收集的那些讯息……”
“昨晚上不是我们一家看了的。”颜水月偷瞥了水镜先生一眼,不知从哪来的勇气,低声道:“这事根本瞒不住的!”李珣回眸一扫,小姑娘的面皮白的透明,语音还在发颤,怎么看都不像是自我意志的表现。
他又瞥了眼水镜先生,见他仍然云淡风轻状,便咧嘴笑道:“谁说我要瞒了?既然做出来,敝人便有承受后果的准备。
“我只是想说,既然贵宗收集了昨晚的影像,早晚也要透出去的,不如现在就给我一份……尤其另一边妖凤与天芷那场,我很感兴趣,水镜先生意下如何?”水镜先生毫不犹豫地响应:“敝宗水镜秘法,确有截留、复现影像之术,既然百鬼道友想要,绝无问题。只是当时元气震荡,干扰甚多,影像颇有间断不全者,还请见谅。
“水月,去将昨夜的‘流水盘’拿来。”颜水月低应一声,转身离去。
等她去得远了,李珣点点头,彷佛闲聊般说道:“先生确实爽快,我这里先谢过了。嘿,今日起,百鬼已成众矢之的,是人人喊打的角色,说是此界公敌亦不为过,这时候,有个喘息地方,便等于是多出一条命来,先生觉得是也不是?”水镜先生微笑道:“道友那‘雾隐轩’,堪称仙家妙境,别有洞天,在其中修行,事半功倍,天下人求都求不来,何愁没有落脚的地方?”
“先生觉得我是个成仙的料子吗?”李珣哑然失笑:“若换个一心证道的,得了雾隐轩,早就一头栽进去,扯都扯不出来,哪像我尘虑萦心,在外奔波受难?
“况且狡兔尚有三窟,像我这般无恶不作的大魔头,怎么都要多留条后路才是。”说着,他话锋又是一转,眼神也渐渐冰寒:“常听人言,身常不在而天下常在,是为天理,其实我倒觉得,身常在,天下必常在,其余那些痴人妄语,大可不必理会,先生以为呢?”水镜先生神色不动,淡然应道:“以身存,证天地之所存,正是由己及彼、由近及远的大道。敝宗向来讲求心映万物,若心不存,万物存之与否,还有什么意义?道友所言,诚是至理。”李珣闻言,笑容便深刻许多,他欠了欠身,很是礼貌地道:“我知道贵宗一贯的处世之道,对先生也是有信心的。只是事关生死,有些话不得不一说再说,聒噪之处,还请见谅。”水镜也欠身回应道:“人知其所然,而不知其所以然,譬如人之为善,而不知何以为善,善不久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