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部 第十八章 其言也善(第4/4页)
萧庭生这才转向甄侍郎,“甄大人这是打算改了荀首辅原定的罪名,要指控怀化将军勾结大渝叛国了?”
指控一位刚刚灭了敌军主力的将领叛国,甄侍郎当然知道这听上去十分荒唐,赶忙解释道:“下官并无此意,只是……查看了相关军报后发现,从时间上看,怀化将军的兵力调整和军资调拨在前,而敌军入境在后。战事之初,长林军分明可以在莫山以南联营截击皇属军,却偏偏要诱敌南下,直入宁州,事先还特意撤空了好几座边城的军民。这些举动桩桩件件都表明,怀化将军是主动想要挑起一场大战,而并非只是抗击防御而已。”
萧平旌挑眉看了这人片刻,面上浮起一丝嘲讽的笑意,“原来在兵部大人们眼中,边境对敌作战,不需要谋略,也不需要战术,双方只能紧守着一条线,面对面互相乱砍吗?”
他这句应答里挂着兵部,晋勋当然不能容忍一个侍郎来代表自己的见解水平,当下只好又上前一步,向着萧元时躬身一礼,道:“臣以为,怀化将军既然掌了长林军令,便有权调动北境各营。敌军越境南下,他是想步步坚守也好,是想诱敌围歼也罢,皆属战术范畴。我等远在千里之外不知详情,若没有认真研判过,只怕是不能随意定论。”
甄侍郎就算再迟钝也明显感觉到了上司的怒意,更何况他其实是个极为圆滑之人,并不敢继续出言硬顶,暗暗向荀白水投去求救的一瞥。
“晋尚书所言甚是,甄大人这是跑偏了,今日殿上要审问的,不是长林军的战法,对于怀化将军之前如何排兵布阵,根本无须多论。”荀白水圆场般地接了这样一句话,之后声调一转,突然又变得凌厉了起来,“本官只问你一句话,圣旨当前,将军是否曾经明言,你不愿接旨?”
“荀大人入营当时……”
“请怀化将军直接回答,是还是不是?”
萧平旌微抿唇角,冷冷答道:“是。”
听到这个回答,萧元时的眸色明显暗沉了下来,许多朝臣表情也随之转换。
“本官当时反复劝说,晓以利害,最终不得不强行将旨意内容当面宣读于你,但你却仍然置若罔闻,坚持要出营开战,是与不是?”
“是。”
荀白水冷笑了一声,“看来这抗旨逆君,不敬先帝之罪,将军是打算当廷承认了?”
他步步逼问必然是为了要下这样的定论,萧平旌心里早有准备,微微转身又看向金阶之上,语调变得温和,“旨意上说,陛下梦见了先帝?”
这大半年梦见先帝当然是有的,但先帝所谓受兵凶之气所冲之类的细节肯定也不是真的,萧元时整张脸顿时涨红了起来,瞥了一眼已坐回原位的萧庭生,结结巴巴地道:“朕……朕……”
萧平旌并未追问,面上露出怀念之意,“先帝一生温厚,广施仁政,他若知道天赐良机,可解北境连年边患,陛下觉得他真的会阻拦吗?”
眼见小皇帝的眸色已经柔软了下来,荀白水难免心中急躁,厉声怒道:“怀化将军,先帝之英灵,唯有陛下可以感应,岂容你无端臆测?”
“微臣承认不愿接旨,但不承认有任何不忠不敬之心。”萧平旌终于将目光从萧元时的面上收回,侧转身面向群臣,“在这宫城大殿之上,站的都是云端之人。也许对于诸位而言,只要北境防线不破,不会危及帝都,那么敌军主力是被歼还是退去似乎并无区别。可是在千里之外,在各位看不到也听不到的地方,那里有数十万的守土将士和边城百姓,他们不算是大梁的子民吗?他们的生死安危就完全不值一提吗?”
历经沙场厮杀而归的这位年轻将军眸色烈烈,眉梢眼角似乎还遗留着杀意与血气。无论内心深处的观点如何,面对他扫视过来的明亮目光,大部分朝臣的视线都情不自禁地有所回避。
“萧平旌!当着满殿群臣,你的意思已经很清楚了。”荀白水咬着牙,努力提高了自己的音量,“主君年少,御旨有些不合你的心意,所以你就可以拒而不接。这不是忠心这是狂妄!若是一切都以你的是非为是非,你的对错为对错,那到底谁才是天下之主?陛下掌理朝政日子还长着呢,如果以后所言所行招你不满,你是不是就能把陛下给废了?”
萧平旌终于被他的咄咄逼人激出了怒气,面颊紧绷正要应答,许久未曾开言的萧庭生却选在此时拍了拍座椅扶手,再次站起身来,“荀首辅此言,倒也不是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