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王者(第4/10页)
徐显儒知道犯了忌讳,忙跪下告罪,叩头道:“老臣该死!就在这殿上面壁思过,求皇上饶恕则个。”龙佑帝方收了脸色,冷哼一声拂袖而去。徐显儒抹了把汗,凝望龙佑帝远去,面上却笑笑的。他扫了一圈四周的侍卫太监和宫女,一个个噤若寒蝉,可见方才皇帝没有白骂一场。
徐显儒长长送出一口气去,悠然在殿中回响,仿佛哀怨,却有种说不出的轻松,就那样直了身子跪着,如一口不倒的钟。
龙佑帝身著黄文绫袍,腰配十三环带,脚蹬一双乌皮六合靴,不苟言笑进了慈恩宫。打瞌睡的宫女被他一声清咳惊醒,慌不迭磕头赔罪,皇帝虎下脸,叫人拖了出去。
太后在里面听到动静,竟流下泪来,隔了翡翠珠帘道:“皇上还念着老身?”
龙佑帝瞥见后面隐绰的人影,心下一酸,堆了笑,快走几步撩开珠帘。见太后朱粉未施,花容惨淡,忙行礼道:“儿臣给母后请安。”
太后叹了口气,仿佛在说不必多礼,别有一番感伤意味。她凝视了龙佑帝半晌,方道:“皇儿憔悴了……”龙佑帝勉强一笑起身,眼见太后变化甚大,略略有点难过。
太后又道:“皇上国事操劳,又要筹备大婚,不来慈恩宫哀家亦不会责怪。”
龙佑帝慌忙跪倒,道:“儿臣不孝,让母后烦忧。幸好陈亳有喜报传来,燕陆离、左虎所领平戎大营已平定暴乱,战事大捷。”
太后展颜道:“打胜了就好。燕陆离呢?快召他回来。”
龙佑帝道:“儿臣明日上朝拟旨。”
太后脸一沉:“不妥,这事缓不得。燕陆离领大军在外,须早撤兵权,迟则生变!”她铿锵说完,见龙佑帝龙眉紧锁,顿时想起她不再是垂帘听政的太后了。
龙佑帝咳嗽一声,像是根本没听到前言,笑道:“织染坊为了庆贺大婚,特意做了十余丈的披金毯,届时铺满殿上,必为新娘子增色。”太后强笑道:“皇上想得周到。”
两人僵坐一阵。
“母后听到些流言……”太后刚想开口,龙佑帝已然不悦,劈头便道:“母后身体不适,还是宽心养病为宜。外边的事,就交给儿臣。”
太后沉吟,眉宇间略略挣扎了片刻,一抹隐忧不经意流露。龙佑帝笑道:“儿臣好端端的,怕什么妖言惑众,此谣言当止于智者。儿臣已下令彻查,母后不必担忧。”
太后仔细端详他,感叹道:“皇儿真的大了。”龙佑帝笑了笑道:“多谢母后夸奖。近日乍暖还寒,最易招惹风邪,母后有什么要添置的,吩咐下面去办。五日后母后想要的大婚,天下太平的话,也必定看得到。”
太后的眉一挑,想说什么又咽了。
龙佑帝又道:“织染坊已将母后的吉服做好,明日朕来陪母后试衣。时候不早,儿臣告退。”太后黛眉紧蹙,竟一句也插不进嘴去。
等皇帝的身影完全不见,太后低声吩咐旁边的贴身宫女:“想法出宫,速请王爷过来。”那宫女犹豫地往身后一瞥,天宫雪灵依的影子在不远处一闪而过。
太后顿如吃了苍蝇,无奈地一捶几案,叹了口气。
龙佑帝愁绪郁结,急冲冲走出慈恩宫后,竟无处可去,便缓缓踱步,无所用心地闲逛。少阳公主打听到皇帝所在,远远寻来,看哥哥一脸忧色,犹豫了一下,没有靠近。
龙佑帝回头瞧见,笑道:“咦,难得你没有跳出来吓人。”少阳公主嘟嘴道:“皇帝哥哥,把我说得像讨债鬼,我是看你这几天不高兴,想来陪陪你。”龙佑帝道:“我能有什么不高兴?”少阳公主道:“老百姓娶媳妇欢天喜地,可帝王之家的嫁娶,从来都不是什么高兴事。”
龙佑帝沉默不语,少阳公主咬了咬唇,又道:“皇上娶不了盈紫姑娘,我也……”她气恼且酸楚地停了一停,定神收去痛苦的神色,勉强笑道,“我有时想,要么此生就不嫁了,可是,放着一个公主的名分不去笼络权臣,多可惜。你和母后势必会找个人家,好好为我说一门亲,就算我再不喜欢那个人,一样是要出嫁的。”
她语声平静,龙佑帝忘了自己的烦忧,不禁为她难过起来。小时候他习惯满足妹子的愿望,未能亲政却照样要过皇帝的瘾,发号施令让妹子得以心想事成,最为安全容易。母后不会干涉,宫里的人也都顺着他的心意,龙佑帝便从骄纵妹子的种种举止中,体味当兄长、做帝王的快乐。
久而久之,他和少阳公主连成了一体,她的痛,就是他的痛。
“少阳,”他轻轻地念了一声,像幼时一样温柔,“就算是生在帝王家,也有很多得不到的东西。”
少阳公主目露悲哀,点头叹息,用轻不可闻的声音道:“我知道,可我就是不甘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