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李代桃僵(第4/6页)
易兰台微微笑了,答的却全不相干:“刚才你说的,我都听到了。”
莫寻欢刻意哈哈一笑,向外看去:“雨停没停?停了好走路。”
似乎为了印证他这句话,一个闪电直打下来,映得洞中一片光明,纤毫毕现。易兰台语气平静:“莫寻欢,我听到你说,你是我的兄弟。”
轰隆隆的雷声铺天盖地地响起,整个沼泽都在颤栗。莫寻欢却依然保持著原先的姿势,半晌方笑道:“我从前只当唯有酒后才会失言。”
话音刚落,却忽闻几声雷响,虽不似前番惊雷一般震耳欲聋,一股悲愤欲绝之意却尤为心悸。再听声响处却也特别,似远而近,分不清是何方位。然而易莫二人皆是一流高手,却听得出那实是有人接近了。
莫寻欢从地上拾起银血霸王枪,仍未转身,他高烧未退,脸色潮红,衣衫下摆还滴著雨水,身上打著颤,唯一稳定的只有他握著枪的右手,然而他的语气,却是前所未有的平静:“我还是那句话,兄弟又如何,血缘说明不了什么,只不过,我也不能看你死。”
黑枪的枪柄在雨水中愈显昏暗,唯有那一点枪尖雪亮如银。
他正要跃出山洞,忽觉身后一麻,全身竟然动弹不得。银血霸王枪“砰”的一声,再度落到雨水之中。
莫寻欢大吃一惊,目瞪口呆地看著易兰台抱起自己放回山洞。
“你,你怎么还有余力?”纵然雪参丸是灵丹妙药,但又怎会见效如此之快?易兰台微微一笑,并没有答话,他手中已无兵刃,便从莫寻欢腰间解下了龙文古剑,步履坚定地向雨中走去,背影中一派决然。
莫寻欢又惊又怒:“易兰台,你站住,你这是去送死!”
一语既出,易兰台竟果然停下了脚步,转过身来,一双眸子温和地看著莫寻欢,问的却是句全不相干的话:“莫寻欢,你是哪一年生人?”
被那双与己相似的眸子看著,也不知为何,莫寻欢不觉道:“我是辛酉年腊月生人。”易兰台微微一笑:“既如此,我长你半岁,是你兄长。”他又道,“我避难梁家时并未见到你。可是方才我想起来了,七岁那年我去过一次梁伯父家,那时见过你一次,你还记得么?”他转回身,大踏步走入雨中,“我已经累得妻子为我惨死,怎能再害我唯一的亲人?”
莫寻欢说不出话来,只怔怔地看著那个与他一般无二的背影。
易兰台说的那一次他记得,当日在十里亭第一次与易兰台相见,那天晚上,他一闭眼,眼前出现的便是那一幕,纵使喝了再多的“识不破”,亦是挥之不去。
七月流火,外面的蝉丝丝拉拉叫个没完,穿著浅绿衣衫的小小孩童坐在窗边,握著一支毛笔正在练字,看到外面葡萄架下两只麻雀在打架,心生羡慕,却怎么也不敢走出去。
书房的门忽然推开了,一个与他年纪相仿的孩子走了进来,穿一领月白色衣衫,态度清贵而自然。
“好热的天气,小弟弟好生勤奋,还在练字么?”
我不是勤奋,是爹说没写完字读完书就不准出去……
穿月白色衣衫的孩子走近几步,看到桌上的字有些诧异:“咦,你练的也是松雪体?我练的也是这个。这首诗我前几日刚刚背过。”
他很高兴,这首诗爹说过要考他,溜下椅子:“那你教我一遍?”
穿月白色衣衫的孩子笑了:“好啊,等你写完这张字,我就教你。”
两个孩子并排坐在窗边,一同念著一首当时他们还不知究竟是何含义的古老诗歌。尽管过去了二十几年,那首诗,他依然未曾忘记。
桃在露井上,李树在桃旁。
虫来啮桃根,李树代桃僵。
树木身相代,兄弟还相忘。
……
树木身相代,兄弟还相忘!
莫寻欢忽觉心头一阵绞痛,望著黑暗中一片无边无垠的雨幕,他忽然撕肝裂肺地大喊出声:“易兰台!”
大雨不停击打著易兰台,方才略有干意的衣衫瞬间又被打得透湿,唯有龙文古剑的剑鞘在雨中闪耀著幽暗的光芒。
雪参丸之力并不足以令他恢复,然而易兰台后来服下的,乃是当日赵清商用来压制内伤的药丸。曼荼罗与血七步一同镇压之下,虽是饮鸩止渴,却也可令他在短时间内恢复如初。
山洞外,两块沼泽之间的空地上伫立著一个高大身影。大雨之下,愈发显得那人瘦削异常,彷佛一匹大布,包裹著一具精钢打就的硬骨。
两人同是目力卓绝,易兰台看到了他,他也看到了易兰台。两双眼睛中一同燃烧著一团炽热的火焰,纵是大雨如织,亦是不能将其打熄。
“呛啷”一声响,易兰台已经除去龙文古剑的剑鞘,手中三尺青锋寒意慑人。他执著那把剑,一步步踏过沼泽边缘,脚步稳定。受曼荼罗与血七步影响,此刻他四肢百骸都是一团暖意,唯有心头处一片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