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回 尽有狂言容数子 每从高会厕诸公(第12/18页)
那人道:“小人在云南常听人说,天子脚下文武百官、军民人等,个个都讲道理。我们是远地边疆的乡下人,来到京城,万事退让,说什么也不敢得罪旁人,想来别人好端端的,也不会打到我们身上。”这人身材魁梧,一脸精干之色,言辞锋利,这几句话一说,倘若康亲王定要叫手下武师挑衅,倒似是不讲道理了。
康亲王愈加恼怒,转头说道:“神照上人、齐师傅,他们云南来的朋友硬是不肯赏脸,咱们可没法子了。”
神照上人哈哈一笑,站起身来,说道:“王爷,这位云南朋友只不过怕输,生怕失了脸面。难道旁人真的打到他们要害之上,他们也不还手招架?”说毕身形晃处,已站在那人身畔,笑道:“贫僧掌上力道,平平而已,但比那位要走又不走的姓郎朋友,说不定还强着这么一点儿。王爷,贫僧弄坏您厅上一块砖头,王爷不会见怪罢?”
康亲王知道众武师中以神照武功最高,内外功俱臻上乘,听他这么说,自是要显功夫来着,喜道:“上人请便,就弄坏一百块砖头,也是小事一桩。”
神照一矮身,左掌轻轻在地下一拍,提起手来时,掌上已粘了一块大青砖。这青砖一尺五寸见方,虽不甚重,却牢牢的嵌在地上,将青砖从地下吸起,平平粘在掌上,竟不落下,掌力甚是了得。韦小宝大叫一声:“好啊!”众人一齐鼓掌。
神照微微一笑,左掌一提,掌上吸力散去,那青砖便落将下来,待落到胸口之时,他两臂自外向内一合,双掌合拍,正好拍在青砖的边缘,波的一声,一块大青砖都碎成了细粒,纷纷落地。众人又是大声喝彩。大家都看了出来,青砖边缘只不过四五寸处受到掌击,但掌力弥散,竟将整块青砖震碎,最大的碎块也不过一二寸见方,内力之劲,实是非同小可。
神照走到吴应熊那随从身畔,合十说道:“尊驾高姓大名?”那人道:“大师掌力惊人,当真令小人大开眼界。小人边鄙野人,乃是无名小卒。”神照笑道:“边鄙野人,就没姓名么?”
那人双眉一轩,脸上闪过一层怒色,但随即若无其事的道:“山野匹夫,就算有名字,也不过是阿猫、阿狗,大师知道了也是无用。”神照笑道:“阁下好涵养功夫。康亲王今日大宴宾客,高朋满座,是北京城中罕有的盛会。王爷有命,要咱们献丑,以博王爷、世子以及众位嘉宾一笑。尊驾定是不肯赐教,大扫王爷与众位大人的兴头,岂不是太也自重身价了吗?”那人道:“在下只学过几年乡下佬庄稼把式,如何是沧州铁佛寺神照上人的对手?大师定要比试,在下算是输了,大师去领两只大元宝便是。”说着转身便欲退回。
神照喝道:“且慢!贫僧定欲试试尊驾的功夫,双拳‘钟鼓齐鸣’,要打尊驾两边太阳穴,请还手罢!”那人摇了摇头。神照大喝一声,大红袈裟内僧袍的衣袖突然胀了起来,已然鼓足了劲风,双臂外掠,疾向内弯,两个碗口大的拳头便向那人两边太阳穴撞去。
众人适才见他掌碎青砖的劲力,都忍不住“咦”的一声叫了出来,心想此人闪避已然不及,若不出手招架,这颗脑袋岂不便如那青砖一般,登时便给击得粉碎?
岂知那人竟然一动不动,手不抬、足不提、头不闪、目不瞬,便如是泥塑木雕一般。神照上人出手之际,原只想逼得他还手,并无伤他性命之意,双拳将到他太阳穴上,却见他呆呆的不动,心中一惊:“我这双拳击出,几有千斤之力。平西王世子是康亲王的贵宾,倘若鲁莽打死了他的随从,可大大不妥。”便在双拳将碰上他肌肤之际,急忙向上一提,呼的一声响,从他两边太阳穴畔擦过,僧袍拂在他面上。那人微微一笑,说道:“大师好拳法!”
厅上众人都瞧得呆了,心想此人定力之强,委实大非寻常,倘若神照上人这两拳不是中途转向,而是击在他太阳穴上,此刻哪里还有命在?这人以自己性命当儿戏,简直疯了。
神照拳劲急转,震得双臂一酸,不由得向他瞪视半晌,不知眼前此人到底是个狂人,还是白痴,倘若就此归座,未免下不了台,说道:“尊驾定是不给面子,贫僧无法可想,只好得罪。下一拳‘黑虎偷心’,要打向尊驾胸口。”“钟鼓齐鸣”、“黑虎偷心”这些招数,原是最粗浅的拳招,寻常学过几个月武功的人都曾练过,他又在发拳之前先叫了出来,本意只是要以劲力取胜,而使用最粗浅的功夫,也颇有瞧不起对手之意。
那人微微一笑,并不答话。神照心下有气,寻思:“我这一拳将你打成内伤,并不立毙于当场,却叫你三四天之后才死,那就不算扫了平西王的脸面。”坐个马步,大声吆喝,右拳呼的一声打了出去,拍的一声,正中他胸口。那人身子一晃,退了一步,笑道:“大师赢了,我已退了一步。”神照这一拳虽未用全力,却也是劲道甚厉,不料这人浑如不觉,这两句话说来轻描淡写,显然全没受伤。文官们不懂其中道理,但学武之人,个个都知他是有意容让。韦小宝不文不武,也就在似懂非懂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