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回卖草鞋乔装寻快婿 传噩耗乘间订婚姻(第2/5页)
老者行走也不似昨夜那般飞也似的快了。
又走了一日,直走到第三日午后,才走到一座巉岩陡削的山下。老者指着山上,笑道:
“这可真到了寒舍了。”朱镇岳抬头看这山,高耸入云,危岩壁立,虽依稀认得出一条樵径,然一望便能断定,已经多年没有樵夫行走,荆棘都长满了。岩石上的青苔光溜溜的,可想像人的脚一踏在上面,必然滑倒下来。幸亏朱镇岳在陕西的时候,曾上过这般陡峻的山峰,这时施展出工夫来,还不甚觉吃力。老者引着弯弯曲曲的,走到半山中一处山坡里,只见一所石屋,临岩建筑。石屋的墙根和屋顶,都布满了藤萝,远望好象是一个土阜,看不出是一所房子。石屋周围,有无数的参天古木,幽静到了极处,休说不闻人声,连禽鸟飞鸣的声音也没有,静悄悄的如禅林古院。
朱镇岳虽是个少年好动的人,然一到了这种清幽的地方,不由得尘襟③涤净,心地顿觉通明,不禁长叹了一声道:“好一个清幽所在,真是别有天地非人间。不是老丈这般清高的人,谁能享受这般清幽的胜境?便是我今日能追随老丈到这里来,也就是三生有幸也。”老者笑道:“公子既欢喜这里清幽,不妨在这里多盘桓些时日。”说着,上前举手敲门,即听得呀的一声门开了。
朱镇岳看那开门的是一个华服少年,俨然富贵家公子的模样。不觉心里诧异,暗想像这样的娇贵公子,如何能在这深山穷谷之中居住?再看那少年,含笑对自己拱手说道:“朱公子别来无恙?”才吃了一惊,仔细看时,原来不是别人,正是在白马隘从船梢木板底下拖出来的叫化。此时改变了这般华丽的装束,任凭如何有眼力的人,一时也辨认不出来。当下朱镇岳既看出就是那个叫化,便也连忙陪笑拱手。老者让朱镇岳进门,即回头对这少年说道:
“朱公子来了,怎不去叫你哥哥快出来迎接?”少年应着是,走进隔壁一间房里去了。朱镇岳进门看这房子,和寻常三开间的客堂房相似,只是房中并没有甚么陈设,案凳都很粗笨,勉强能坐人而已。石壁上挂了几件兵器,也都笨重不堪。老者亲手端了一把凳子,给朱镇岳坐。朱镇岳向老者行了礼,刚待展问④老者邦族⑤及此番见招的缘由。
只见少年从隔壁房里出来,到老者跟前,低声说了几句话。老者哈哈入笑道:“蠢才,蠢才。都是自家人,一时的输赢,有甚么要紧?值得这般做作,这们小的气量,真是见笑朱公子。再去,教他尽管出来相见,‘不打不相识。’难道这句话,他也没听人说过吗?”朱镇岳听了这儿句话,逆料不是白鱼矶交手的,便是白马隘交手的人。因斗输了,不肯出来相见。见这少年现出踌躇不肯再去的神气,便起身笑问是怎么一回事。老者道:“小儿不懂事,前月瞒着老朽到白鱼矶向公子无礼,却被公子伤了。将息至今,才把伤痕治好,此刻他听说公子来了,还不好意思出来相见。”朱镇岳也哈哈大笑道:“原来如此,我得罪了大哥,我亲去向他陪罪便了。”说着,对少年说道:“请足下引我去见他。”
少年笑着道好,遂把朱镇岳引进隔壁房里。朱镇岳看靠墙一张床上,斜躺着一个身材高大的汉子,年纪若有三十来岁,生得浓眉巨眼,很有些英雄气概。回想在白鱼矶那夜所遇那汉子的情形,果和这人仿佛。此时这人脸上,现出盛怒难犯的样子。朱镇岳上前作了一揖,说道:“那夜委实不知是大哥,乞恕我无礼。”
这人不待朱镇岳再往下说,托地跳下地来,指着朱镇岳高声说道:“你也欺我太甚了,你到我家来,我既不肯见你,也就算是低头服输到极处了。你还以为不足,要来当面奚落我。”说罢,气冲冲的回身一脚,将窗门踢破,一闪身就纵上了后山石岩,再一转眼,便不知去向了。朱镇岳做梦也想不到自己向人陪罪,反受人这般唾骂。一时竟被骂得怔住了,不知应如何对付才妥。这汉子方从窗口逃去,即听得老者在客堂里骂道:“孽畜安敢对公子无礼。”随即走进房来,对朱镇岳再三道歉。朱镇岳倒不生气,只觉得这汉子的脾气古怪。当下仍和老者退到客堂,分宾主坐定。
老者从容说道:“公子虽不曾见过老朽的面,只是老朽的名字,公子必是曾听得尊师说过的。老朽便是与尊师同门的田广胜,公子心中可想得起这个名字么?”朱镇岳听了,慌忙站起身说道:“原来就是田师伯,小侄安有不知道的道理。”说着,从新拜下去,田广胜忙伸手拉起来,指着少年给朱镇岳介绍说:“他姓魏,名壮猷。原是我的徒弟,于今又是我的女婿了。我本有两个儿子,两个女儿。大儿子名孝周,在广西当协统⑥。三年前,阵亡在长毛手里,尸首都无处寻觅。我只得将在我跟前的几个徒弟,齐集在一块儿,说道:‘他们大师兄阵亡,尸身无着,我固然是痛心极了。便是你们一则念与我师弟之情,二则念与你大师兄同门之亲,手足之义,都应该各自尽点儿力量去寻觅回来,才对得起你大师兄的英灵。此刻你两个师妹,都还不曾许人,看是谁能将大师兄的尸身寻回来,我即招谁做女婿。’那时几个徒弟,都竭力寻找,却是魏壮猷找着了。魏壮猷那时才有十五岁,正和我最小的女儿红红同年。我既有言在先,不能不践,就招了他在家里赘婿。大女儿娟娟,今年二十一岁了,尚不曾许人。这两个女儿,是我继配的女人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