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君子的心

人已散了,烛也将残。

闪动的烛光,照着连城璧英俊、温和、平静的脸,使他这张脸看来似乎也有些激动变化。

但等他夹断了烛蕊,烛火稳定下来,他的脸也立刻又恢复平静。

也许太静了。

沈璧君拿起杯酒,又放下,忽然笑了笑,道:“我今天喝了酒。”

连城璧微笑着,道:“我也喝了一点,夜已渐寒,喝点酒就可以暖和些。”

沈璧君沉默了半晌,道:“你……你有没有喝醉过?”

连城璧笑道:“只有酒量好的人,才会喝醉,我想醉也不容易。”

沈璧君叹了口气,幽幽道:“不错,一醉解千愁,只可惜不是每个人都有福气能喝醉的。”

连城璧也沉默了半晌,才笑道:“但你若想喝,我还可以陪你喝两杯。”

沈璧君嫣然一笑,道:“我知道,无论我要做什么,你总是尽量想法子来陪我的。”

连城璧慢慢地倒了杯酒,放到她面前,忽然叹息了一声,道:“只可惜我陪你的时候太少,否则也不会发生这些事了。”

沈璧君又沉默了下来,良久良久,忽然问道:“你可知道这两个月来,究竟发生了些什么事?”

连城璧道:“我……我知道了一切,却不太清楚。”

沈璧君道:“你为什么不问?”

连城璧道:“你已说了很多。”

沈璧君咬着嘴唇,道:“但你为什么不问问我是怎么会遇见萧十一郎的?为什么不问我怎么会天天见到他?”

为什么?她忽然变得很激动,连城璧却只是温柔地凝注着她。

他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只说了一句:“因为我信任你。”

这句话虽然只有短短六个字,但却包括了一切。

沈璧君整个人都似已痴了。

无限的温柔,无限的情意,在这一刹那间,忽然一齐涌上她心头,她的心几乎无法容纳下这么多。

她很快地喝完了杯中的酒,忽然伏在桌上,痛哭了起来。

连城璧若是追问她,甚至责骂她,她心里反会觉得好受些。

因为她实在并没有做任何对不起他的事。

但他对她却还是如此温柔,如此信任,处处关心她,处处为她着想,生怕对她有丝毫伤害。

她心里反而觉得有种说不出的歉疚。

因为这两个月来,她并没有像他想她那样想他。

她本来只觉得对萧十一郎有些亏欠,现在她才发现亏欠连城璧的也很多,也是她这一生永远报答不完的。

这种感觉就像是一把刀,将她的心分割成两半。

她简直不知道该怎么样做。

连城璧凝注着她,似也痴了。

这是他的妻子第一次在他面前真情流露,失声痛哭。

他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她,因为他根本不知道她心里有什么痛苦,他忽然发觉他与他妻子的心的距离竟是如此遥远。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才慢慢地站了起来,慢慢地伸出手,温柔地轻抚着他妻子的柔发。

他的手刚伸过去,又缩回,静静地木立半晌,柔声道:“你累了,需要休息,有什么话,等明天再说吧,明天……明天想必是个晴朗的好日子。”

沈璧君似已哭累了,伏在桌上,似已睡着。

但她哪里能睡得着?

她听到她的丈夫轻轻走出去,轻轻地关起门,她也感觉到他的手轻轻摸了摸她的头发,一举一动都是那么温柔,那么体贴。

但她心里却只希望她的丈夫能对她粗暴一次,用力拉住她的头发,将她拉起来,抱入怀里。

她心里虽有些失望,却又说不出的感激。

因为她知道他以前是如此温柔,现在是如此温柔,将来还是会同样的温柔。绝不会伤害她,勉强她。

现在,已痛哭过一场,她心里忽然觉得好受得多。

“以前的事,都已过去了。”

“只要能将萧十一郎的冤名洗清,让他能抬起头来重新做人,我就总算已对他有了些报答。”

“从今以后,我要全心全意做连城璧忠实的妻子,我要尽我所有的力量,使他快乐。”

她已决心要这么样做。

一个人已下了决心,总会觉得平静些的。

但也不知为了什么,她眼泪却又流下了面颊……

夜凉如水。

石阶也凉得很。

连城璧坐在石阶上,只觉一阵阵凉意传上来,凉入他的身体,凉入他的背脊,凉入他的心。

他心里却似有股火焰在燃烧。

“她怎么会遇见萧十一郎的?”

“她为什么要和萧十一郎天天在一起?”

“这两个月来,他们究竟在做什么?为什么她直到今天才回来?”

这些问题,就像是一条毒蛇,在啃噬着他的心。

他若将这些话问出来,问个清楚,反倒好些。

但他却是个有礼的君子,别人不说的话,他绝不追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