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萧十一郎的家 (第6/8页)

她一定要找些话来说。

但说什么呢?

萧十一郎忽然道:“你可知道这次是谁救了我们?”

沈璧君道:“自然是……是你。”

她忽然发觉萧十一郎的呼吸也很急促。

她的心更慌了。

萧十一郎道:“不是我。”

沈璧君道:“不是你?是谁?”

萧十一郎道:“是狼。”

只有在这一瞬间,他目光仿佛是瞧着很远的地方,缓缓接着道:“我第一次到这里来,就是狼带我来的。”

沈璧君道:“我听你说过那故事。”

萧十一郎道:“是狼告诉我,这泥沼中有种神奇的力量可以治愈人的伤势,是狼教我学会如何求生,如何忍耐。”

沈璧君轻叹道:“要学会这两个字,只怕很不容易。”

萧十一郎道:“但一个人若要活下去,就得忍耐……忍受孤独,忍受寂寞,忍受轻视,忍受痛苦,只有从忍耐中才能寻得快乐。”

沈璧君沉默了很久,柔声道:“你好像从狼那里学会了很多事?”

萧十一郎道:“不错,所以我有时非但觉得狼比人懂得多,也比人更值得尊敬。”

沈璧君道:“尊敬?”

萧十一郎道:“狼是世上最孤独的动物,为了求生,有时虽然会结伴去寻找食物,但吃饱之后,就立刻又分散了。”

沈璧君道:“你难道就因为它们喜欢孤独,才尊敬它们?”

萧十一郎道:“就因为它们比人能忍受孤独,所以它们也比人忠实。”

沈璧君道:“忠实?”

用“忠实”两字来形容狼,她实在闻所未闻。

萧十一郎道:“只有狼才是世上最忠实的配偶,一夫一妻,活着时从不分离,公狼若死了,母狼宁可孤独至死,也不会另寻伴侣,母狼若死了,公狼也绝不会另结新欢。”

他目中又露出了那种尖锐的讥诮之意,道:“但人呢?世上有几个忠于自己妻子的丈夫?抛弃发妻的比比皆是,有了三妻四妾,还沾沾自喜,认为自己了不起;女人固然好些,但也好不了多少,偶尔出现一个能为丈夫守节的寡妇,就要大肆宣扬,却不知每条母狼都有资格立个贞节牌坊的。”

沈璧君不说话了。

萧十一郎又道:“世上最亲密的,莫过于夫妻,若对自己的配偶都不忠实,对别人更不必说了,你说狼是不是比人忠实得多?”

沈璧君又沉默了很久,忽然道:“但狼有时会吃狼的。”

萧十一郎道:“人呢?人难道就不吃人么?”

他冷冷接着道:“何况,狼只有在饥饿难耐,万不得已时,才会吃自己的同类,但人吃得很饱时,也会自相残杀。”

沈璧君叹了口气,道:“你对狼的确知道得很多,但对人却知道得太少了。”

萧十一郎道:“哦?”

沈璧君道:“人也有忠实的,也有可爱的,而且善良的人永远比恶人多,只要你去接近他们,就会发现每个人都有他可爱的一面,并非像你想象中那么可恶。”

萧十一郎也不说话了。

其实,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要说这些话。

难道他也和沈璧君一样,生怕被人看破他的心事,所以故意找些话来说?

难道他想用这些话警戒自己?

沈璧君道:“你为什么只喜欢说狼?为什么不说说你自己?”

萧十一郎道:“我?我有什么好说的!”

沈璧君道:“譬如说,你为什么会叫萧十一郎?难道你还有十个哥哥姐姐?”

萧十一郎道:“嗯。”

沈璧君道:“这么说,你岂非一点也不孤独?”

萧十一郎道:“嗯。”

沈璧君道:“你的兄弟姐妹们呢?都在哪里?”

萧十一郎道:“死了,全都死了!”

他目中忽又充满了悲愤恶毒之意,无论谁瞧见他这种眼色,都可想象出他必有一段悲惨的往事。

沈璧君只觉心里一阵刺痛——

在这一刹那间,她忽然觉得萧十一郎还是个孩子,一个无依无靠、孤苦伶仃的孩子,需要人爱护,需要人照顾……

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有这种感觉。

泥沼果然是在流动着的。

前面果然是陆地。

但沈璧君却绝未梦想到这地方竟是如此美丽。

千百年前,这里想必也是一片沼泽,土质自然特别肥沃。

再加上群山合抱,地势又极低,是以寒风不至,四季常春,就像是上天特意要在这苦难的世界中留下一片乐土。

在别的地方早已凋零枯萎了的草木,这里却正欣欣向荣,在别的地方难以生长的奇花异草,这里却满目皆是。

就连那一道自半山流下来的泉水,都比别地方分外清冽甜美。

沈璧君本来是最爱干净的,但现在她却忘记了满身的泥污,一踏上这块土地,就似已变得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