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大师与琴童(第2/5页)

“难道我迟早也总有一天会发疯?”

03

宽大的桌上一尘不染,宽大的屋子里也没有一点声音,因为公子羽正在沉思。

“萧四无已去了?”刚才他在问。

“是。”

“你们用什么法子要他去的?”

“我们让他以为自己有了杀傅红雪的机会。”

“结果呢?”

“结果傅红雪杀了他。”

“也是他先出手的?”

“是。”

现在公子羽沉思着,思索的对象当然是傅红雪,也只有傅红雪值得他思索。

除了傅红雪外,现在几乎已全无任何人能引起他的兴趣。

窗外暮色已深,花香在晚风中默默流动,他忽然笑了笑:“他还是在杀人,还是一刀就能致命,可是他已经快完了。”

他又问:“你知不知他为什么快完了?”

他看着的并不是在他面前的顾棋,而是站在他后面的一个人。

没有人会注意到这个人,因为他实在太沉默,太安静,太平凡,就像是公子羽的影子。

没有人会去注意一个影子的,可是公子羽这句话并不是在问顾棋,而是在问他。

难道顾棋不能解释的事,他反而能解释?难道他知道得比顾棋还多?

“一个人若是到了已经快完了的时候,一定会有缺口露出来。”

“缺口?”

“就像是堤防崩溃时的那种缺口。”他用的词句虽奇特,却精简正确。

“傅红雪已有了缺口?”公子羽再问。

“他本不想杀萧四无,他已放过萧四无三次,这次却已无法控制自己。”

“这就是他的缺口?”

“是的。”

公子羽笑得更愉快:“现在我们是不是已不必再送人给他去杀?”

“还可以再送一个。”

“谁?”

“他自己。”

影子用的词句更奇特:“天下本就只有他自己能杀傅红雪,也只有傅红雪能杀他自己。”

04

什么事比杀人更残酷?

逼人自杀比杀人更残酷,因为,其间经历的过程更长,更痛苦。

长夜,长得可怕。

长夜已将尽。

傅红雪停下来,看着乳白色的晨雾在竹篱花树间升起。

这漫长的一夜,他总算熬了过去。他还能熬多久?

疲倦,饥渴,头疼如裂,嘴唇也干得发裂,他根本不知道自己此刻是在什么地方?更不知道这是谁家的竹篱?谁家的花树?

他已走得太久,他在这里停下来,只不过因为这里有琴声。

空灵的琴声,就仿佛是和晨雾同时从虚无缥缈间散出来的。

他并不想在这里停下来,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停了下来。

缥缈的琴声,又像是远方亲人的呼唤。

他没有亲人,可是他听见这琴声,心灵立刻就起了种奇妙的感应,然后他整个人都似已与琴声融为一体,杀人流血的事,忽然间都已变得很遥远。

自从他杀了倪家兄妹后,这是他第一次觉得完全松弛。

突听“铮”的一响,琴声断绝,小园中却传出了人声:“想不到门外竟有知音,为何不进来小坐?”

傅红雪想都没有想,就推开柴扉,走了进去。

小园中花树扶疏,有精舍三五,一个白发苍苍的布衣老人,已在长揖迎宾。

傅红雪居然以长揖答礼,道:“不速之客,怎敢劳动老丈亲自相迎?”

老人微笑道:“贵客易得,知音难求,若不亲自相迎,岂非不恭不敬的人,又怎能学琴?”

傅红雪道:“是。”

老人道:“请。”

雅室中高榻低几,几上一琴。

形式古雅的琴,看来至少已是千载以上的古物,琴尾却被烧焦了一处。

傅红雪动容道:“莫非这就是古老相传的天下第一名琴‘焦尾’?”

老人微笑道:“阁下好眼力。”

傅红雪道:“那么老丈就是钟大师?”

老人道:“老朽正是姓钟。”

傅红雪再次长揖。这是他第一次对人如此尊敬,他尊敬的并不是这个人,而是他天下无双的琴艺;高尚独特的艺术,高尚独立的人格,都同样应该受到尊敬。

木榻上一尘不染,钟大师脱履上榻,盘膝而坐,道:“你也坐。”

傅红雪没有坐。他身上的污垢血腥,也有很久很久未曾洗涤。

钟大师道:“老朽这斗室中虽然只有一琴一几,能进来的人却不多。”

他凝视着傅红雪:“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请你进来?”

傅红雪摇头。

钟大师道:“因为我看得出你的衣衫虽不整,一心却如明镜,你自己又何必自惭形秽?”

傅红雪也坐下。

钟大师微笑,手抚琴弦,“铮”一声,空灵的琴声,立刻又占据了傅红雪的心灵。

他手里还是紧握着他的刀,可是他忽然觉得这柄刀是多余的,这也是他第一次有这种感觉,琴声仿佛已将他领入了另一种天地,那里没有刀,也没有戾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