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东京梦华 第三折 明月千里寄相思(上)(第2/5页)

观音奴想给铁骊买一把好刀,挑来挑去都不合适,只得作罢。时逢中秋,逛庙市的人比平日尤多,接踵摩肩,喧闹扰攘,将她热出一头汗来。夺城似花非花、似木非木的清香萦绕在观音奴身畔,每每令擦肩而过的人回头嗅探,更有轻薄好事之徒嚷嚷“花仙小娘子”一类话。沈皓岩大为头疼,护着她穿过中庭和大殿,到了后庭方才松快些。

后庭处于弥勒殿和资圣阁间,规模与中庭相当,主要卖书画古玩、各路土产及海外香药,逛的人也比外间多了些从容悠闲之态。盖中庭是老百姓过日子的热闹喜乐,后庭则是衣食无忧者的闲趣雅好,氛围自然不同。

后庭西北隅的一座简易书棚内,荣家书铺的柜上伙计正跟绰号两面光的摊主说事儿,却见两面光眼神发直,微张了嘴不说话。小伙计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连忙低头,小声道:“光爷,还真巧了,今儿来咱们铺里印《三京画本》的就是这两位。”

两面光咂咂嘴道:“真是玉树琼花,相得益彰。唉,我辈也只合跟家里的黄脸婆厮混罢了。”他忽然回过神,“喝,这两位便是书主?”两面光死死盯了观音奴和沈皓岩一眼,拈着唇上的八字须道:“既然书主这回印了全套,可附有图画之类?”小伙计摇头道:“图倒没有。”

两面光追问:“当真?”小伙计答得斩钉截铁:“当真一张图都没见着。”

两面光取了五千钱赏给小伙计,见他喜滋滋地去了,方才满面堆笑地转身,对坐在棚角、沉默不语的青年道:“堂主甫至东京,《三京画本》的事便有了眉目,真是可喜可贺。鹰堂的人只知道跟在雷景行后头追索,反不如咱们从暗处用力。”原来这两面光乃金国细作,隶属半山堂下专司谍报、反间的风堂。他长于胡汉杂居之地,说话行事俱是汉人做派,混入东京市中竟无半点破绽。

完颜清中裹着青色幞头,穿着青色长衫,看来与普通的汉人士子没有两样,开口说话时却带出了滞涩的异族口音:“印书的女子是我旧识,且她父亲与我师父颇有交情,倘若硬夺,怕师父面子上过不去。关于《三京画本》,我自有打算,你就不要到荣家书铺露面了,惊扰了她反而不好。”两面光点头称是。

完颜清中遥望观音奴,见她笑语盈盈,与一位青年穿过资圣阁旁的便门,径直往后廊去了。斯人一走,偌大的繁华庭院竟为之一空,陡然生出清冷寂寞来。她走过的白石小径缀着苍翠的青苔,他望着点点苔痕,怅然出神,不觉握紧了手中的折扇。

昔日在辽国上京,他曾与她有过数面之缘,至今记得她耀眼的美和飞扬的笑。他是务实的人,明白她再怎么美丽,也是与自己不相干的美丽,不必存到心里。岂料六年后宋国再见,她的眼神清澈如昔,焰尾草一样明媚的气质里却隐含清雅的书卷味,令他怦然心动。

完颜清中慢慢松开折扇,自失地一笑,心想:“这姑娘终究是我不可企及之人,何必自寻烦恼。”

相国寺的后廊聚了许多占卜者,观音奴素来不信这个,与沈皓岩走到廊尾时,却见一面书着“铜人测字铁口直断”的幌子下,一位留山羊胡的老者正拨弄一个铜匣。只要按动匣盖上的机关,铜匣便由侧面开启,钻出一个小铜人,手捧纸卷儿向人作揖。

观音奴禁不住驻足观看。山羊胡便招揽道:“姑娘测字么?”观音奴点点头,好奇地按动机关,不料铜匣咔咔咔地折腾半晌,急得山羊胡鼻尖冒汗,小铜人方才慢悠悠地送出纸卷儿。山羊胡展开一看,悚然变色,喃喃道:“我在相国寺给人测字已有数年,从没人抽到过这张签。嗐,方才签匣在跟我闹脾气,姑娘还是重抽一回吧。”

观音奴微笑道:“不妨。若抽到不好的签就推翻重来,神佛未免辛劳,天意未免儿戏,就请老先生给我解一下这个‘贰’字吧。”

山羊胡听她说得通透,正色道:“姑娘说的是,我姑且解之,你姑且听之,若有解得不通之处,望姑娘海涵。这‘贰’字可拆成‘二’、‘贝’、‘弋’三字。‘贝’乃古之钱币,主财物。若从贤、贞等吉字里拆出来,倒是个好彩头;出现在贰这样的凶字里,却是身怀宝物以致遭人觊觎之意哪。

“‘弋’,以绳系箭而射。想鸟生双翼,何等自在,若被这种带绳的箭射中,便逃不出猎人手掌,从此不能翱翔天宇,故‘弋’字主困顿之境。

“写这张签时因墨汁浓酽,洒了一滴在签上,将‘弋’变成了‘戈’。‘戈’,古兵器也,乃战争之兆,主血光之灾,大不祥。不过,祸福相倚,多这一点便多一种变数,兴许姑娘能借此翻盘,转危为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