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南金东箭 第一折 世家(第3/7页)
秦绡用力捏住观音奴的手,长长的凤眼里猛地闪过一丝尖利的光芒,深恶痛绝地道:“这算什么名字?可见契丹人愚昧,所知着实有限,就连起个名字,翻来覆去也只会糟践菩萨的名号,真是罪过。”
观音奴听秦绡辱及族人,恼得耳郭都红了,奋力将手从她铁箍般的掌中抽回来。观音奴本能地感到了秦绡那压倒性的精神力量,虽然害怕,却不能在这样的羞辱面前低头,后退两步,大声道:“我阿妈信仰佛教,盼我得到菩萨眷顾,所以给了我这个名字。你糟践别人向佛之心,那才是罪过。”
秦绡勃然大怒,黑色眼睛里涌动着阴冷、残暴的暗流,轻轻地吐出两个字:“该死。”崔逸道见势不对,赶紧上来圆场。秦绡一字一顿地道:“孩子不懂事,就要教她懂得。若第一次便姑息她,以后还怎么立规矩?”
崔逸道多年来领袖南方武林,在母亲面前却不敢有丝毫逾矩,恭谨地道:“夜来说话鲁莽,虽在母亲面前失了礼数,却也见出她的率真老实。母亲大人大量,何必跟小孩子计较呢?一应规矩,儿子下来后立即教她。”他眼中露出恳求之意,切切道:“儿子待夜来、熹照之心,正如母亲待儿子之心。”
秦绡微微一笑,却比不笑时更让人心寒:“很好,你第一件就要教她知道,长辈面前没有小辈置喙的余地,更别说顶撞。我要她往东,就不许她往西;我说太阳是方的,那就不能是圆的。”
观音奴的性子是最不受人摆布的,听到这样的话,愤怒便压住了畏惧,挺直脊背,转身要走,却被李希茗拉住。啊,观音奴倒吸一口气,她从未见过这样惊惶、难过的表情,李希茗紧紧地拉着她,低声道;“夜来,夜来,你要去哪里?快跟奶奶赔罪,她会原谅你的。”
观音奴咬着嘴唇,心想:“我又没错,为何要赔罪?算啦,反正我很快就回辽国,只当是报答您的温柔,不让您为难吧。”转过身来,默不作声地向秦绡行了一礼。秦绡安坐榻上,未置可否。李希茗绞着手中的巾子,轻声提示观音奴:“夜来,说话啊。”
观音奴见李希茗急成这样,忍气补了一句:“是我错了,不该顶撞奶奶。”秦绡勉强点头认可,观音奴见她眼中满足而恶毒的光芒,只觉她仿佛一只大蜘蛛,盘在榻上不停吐丝,缠得人喘不气来。
拜见长辈之后便是家宴,崔氏历来遵循孔夫子“食不语,寝不言”的古训,加上方才的风波,一顿饭吃得更其沉闷。崔熹照坐于末位,偷眼打量旁边的观音奴,觉得这姐姐好生厉害,竟敢顶撞奶奶。好容易捱到席散,崔熹照见母亲挽着观音奴的手走在前头,鼓起勇气追上去道:“姐姐,姆妈说你功夫很好,还在比武大会上赢了一把宝刀,能给我瞧瞧么?”
观音奴听李希茗着急地“啊”了一声,露出阻止之意,颇为不解,爽快地答应崔熹照:“行。其实松醪会上得的这把燕脂刀,是铁骊,呃,就是我哥哥啦,是他赢来的。”
这话一出,崔逸道和李希茗脸上齐齐变色,紧张地转头看向内室。哗啦一声,秦绡竟掀帘而出,狐疑地打量着观音奴,“松醪会?就是辽国真寂寺的松醪会?”她的声音拔得甚高,尖利地划破空气,尾音却微微颤抖,显然又惊又怒。
崔逸道硬着头皮道:“是,我在松醪会上见到夜来,又在她小时候住的狼洞里找到了希茗绣的襁褓,这中间曲折甚多,预备回来后向母亲当面禀告的。”
秦绡拂袖而去:“罢了,我可当不起,连熹照都已经知道的事,我还要慢慢等着你向我当面禀告。”场面很尴尬,李希茗面色发白,崔熹照耷拉着头,崔逸道摸摸观音奴的头,匆匆叮嘱希茗照顾好她,拔脚去追秦绡。
崔逸道追至太夫人房中,先是告罪,随后详细禀告在辽国找到夜来的经过。秦绡默默听着,不置一词,末了才道:“失散多年的孩子,这么轻易就找回来,又恰在松醪会上遇见,你不觉得太巧了?”
崔逸道辩道:“这是老天开眼,助我父女重逢。夜来长在漠北草原上的普通牧人家,据儿子查证,那家人清白厚道,并无可疑之处。况且夜来八岁时拜南海神刀门的雷景行为师,此后五年得雷景行教养,不会跟真寂寺有牵连的。”
神刀门名为门派,每代弟子却只得二三人而已,选徒时甄别极严,故这话说出来,秦绡无可辩驳,想了想,复问:“夜来被契丹人掳走,因何又在狼洞中找到她的襁褓?中间这一段怎么连不起来?”
这也是崔逸道反复思虑而无法求证之处,听母亲发问,避重就轻地回答:“当年夜来出生,宛如无暇美玉,若她身上有什么胎记,如今倒是现成的证据。亏得这孩子容貌似我,与我就像一个模子里铸出来的,我坚信她是我的亲生孩子,至于她过往的经历,虽有一二不可证实之处,也请母亲打消顾虑,接纳这孩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