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黑山白水 第十一折 此会在何年(第2/5页)
观音奴瞪着黑沉沉的狼洞,慢说如今身材高大的铁骊,便是自己也难爬进去,胸口蓦地一酸,回身抱住他,低低唤了声哥哥。委屈、庆幸、哀愁……种种情绪交织到一起,观音奴觉得心口生发出的那点酸痛一直浸到四肢百骸,沉得抬不起迈不开,像只松鼠一样巴着铁骊,抽抽噎噎地哭起来。她拼命将哭声吞回去,间或传出一两声压抑不住的抽泣,反而更增凄楚。萧铁骊心中难受不亚于观音奴,却说不出来,只感到胸口的衣裳被她的热泪漫漫洇湿,变成一块烙铁。
两柱香的功夫,小安从狼洞中爬了出来,腋下夹着一块破败得辨不出原本颜色的缎子。崔逸道接过来细看,声音微微发颤,“这是我女儿的襁褓,内子亲手绣制,正面是千叶莲花,反面是折枝茱萸,我记得清清楚楚。”
“老爷,还有这个。”小安举起一根碧绿的磨牙棒。崔逸道一眼认出,不由狂喜,心道:“希茗,这确凿无疑是我们的女儿了。这一次,我一定带她回家。”
观音奴侧头看了萧铁骊一眼,在瞬间作了取舍。她蹲到小安面前,笑嘻嘻地拍去他身上的浮土,柔声问道:“你只找到这些东西么?没别的了?”小安摇摇头,口齿清楚地回答:“我仔仔细细找了三遍,只找到这两样,剩下的都是些骨头。”
观音奴站起来,坦然地看着崔逸道,一板一眼地道:“当年被狼群叼走的小孩有好几个,看来您女儿也在其中。”她后退一步,拉住萧铁骊的手,“可是被救出来的只有我一个,我也许是您的女儿,也许不是。从我与父母分离的那一天起,我想,我这一生是不可能确切地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啦,可我确确实实地知道,萧铁骊是我哥哥。”铁骊宽大的手掌包着观音奴的小手,心中亮堂堂的。
崔逸道注视着观音奴,心想:“你要真跟这契丹人是兄妹,那才奇了怪了。”但他是何等样人,并不与观音奴辩驳,微笑道:“这是我女儿小时候的东西,我拿着也没用,不如送给姑娘玩儿吧。”
观音奴见那磨牙棒像竹枝上的一滴露珠,翠生生地从他指缝中滴下来,禁不住伸手接住,掌心顿时一凉。她不知这是极名贵的翠玉,见崔逸道并不逼迫自己认亲,笑吟吟地道:“那就多谢你啦。”
崔逸道不与观音奴正面冲突,私底下却来找萧铁骊商谈,态度恳切,言语感人。萧铁骊听得心乱如麻,却无辞推脱,只道:“我想想,过几日答复你。”于情,他绝不愿意观音奴远去异国;于理,显然应促成观音奴与父亲相认。萧铁骊素有决断,惟独此事在心中反复斟酌,仍然踌躇难决。
这日,观音奴陪耶律歌奴去六味泉沐浴,雷景行在附近写生,归来时见毡房中只有萧铁骊一人,困坐愁城,望着房顶发呆。雷景行丢下画囊,道:“铁骊啊,看你这几天心事重重,为了观音奴的事发愁?”
萧铁骊木然无语,呆了半晌,突然道:“先生,这姓崔的汉人到底是什么来头?”他在雷景行默许下学了神刀门的碧海心法和轻功,却未修习过神刀九式,故此虽以弟子礼事雷景行,却不称他师父。
雷景行游历四方,对各地人物了如指掌,当下娓娓道来:“这崔逸道别号英华君,论家世背景、武功才略,都算得上宋国第一流。你知道武功传承,不外师徒、父子两条路,武林中各方势力,亦可因此归结为门派、世家、独行客三种。大宋武林的百年世家不少,以秦、卫、崔、沈四姓最著,‘紫衣秦’和‘怒刀卫’皆在汴梁,‘八宝崔’在宝应,‘凤凰沈’则在杭州,崔逸道便是如今八宝崔氏的家主。”
“我少年时行走淮南,曾遇到一件趣事,当时宝应附近的村子受水寇滋扰,被崔氏出面荡平,当地父老便送了‘武林第一世家’的牌匾给崔氏,岂料崔氏当时的家主一见这牌匾,勃然变色,坚决不肯接受。”雷景行微微笑了一下,“你道这是因为崔氏行事低调么?恰恰是因为崔氏自矜门第,看不起这样一块匾呢。话说九百年前,汉朝覆亡,中土大地分裂成三个国家,其后三百多年间,中土朝代更迭,南有六朝,北亦有六朝,最后北方的隋统一了中土,却又被唐取而代之。唐之后,历五代之乱,宋国再度统一中土。”
萧铁骊听得晕头胀脑,迷惘地道:“是么?可这跟崔家有什么关系?”
雷景行嗤了一声,道:“小子没耐性,不要妨碍老人家讲古的兴致,你听我慢慢道来。原来中土人与我们南海黎族不同,也与你们契丹人不同,有所谓士族、庶族之分,其门第高低、血统贵贱,有如天渊之隔。”
萧铁骊听懂了这节,忍不住道:“我们辽国同样有贵人和平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