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黑山白水 第五折 边城染素香(第3/4页)
月光淡似轻烟,黑黢黢的佛塔里,雷景行在东西南北四面墙上各击一掌,分别是佛教的施无畏印、尊胜手印、月光菩萨手印和贤护菩萨手印。他虽不解其中意思,然方才电光石火间瞥见没藏空如此施展,依葫芦画瓢地使出来,地道便訇然而开。萧铁骊先跳进去,雷景行提防地道中还有机关,迅即跟上。
一路风平浪静,萧铁骊踏进半掩着门的墓室,一眼瞧见观音奴被绑在祭台中央,额上贴着符纸,双腕的鲜血沥沥而下,滴在两个琉璃瓶中。居延城主卫慕谅站在旁边,举着一个盛血的琉璃杯,嘴唇猩红,衬着他雪白的肌肤,既妖冶又邪恶。
萧铁骊惊怒交迸,冲向祭台。空抽出朝槿刀,斫向萧铁骊,中途突然变招,拦的却是雷景行。双刀相交,空觉出雷景行的动作并不快,每一个细微的变化都明晰可辨,却似老鱼跳波,瘦蛟腾空,舒缓中透出睥睨对手的刀意。空有把握拆解这一招,然而雷景行的力量如此强大,七尺之地,空气如同胶质,空还击时,便似有千丝万缕牵系着自己手臂,分寸尽失。
与此同时,萧铁骊已冲到祭台前。观音奴面庞惨白,气息微弱,只剩眼睛还有一丝活气。她望着萧铁骊,喃喃道:“哥哥,杀了他。”萧铁骊一双眼睛变作赤红,从靴统中抽出匕首向祭台旁的卫慕谅扑去。养尊处优的卫慕谅如何挡得住这雷霆一击,身子软软倒下。
空失声道:“住手。”雷景行大喝:“不可。”然而萧铁骊的匕首已经穿过卫慕谅的胸膛,深至没柄。少年毫不留情地拔出来,在卫慕谅衣摆上拭净,转身替观音奴解开锁链,包扎腕上伤口。观音奴轻轻叹息,仿佛风吹铃兰的声音,靠着萧铁骊合上眼睛,昏睡过去。萧铁骊数着她细弱的呼吸,心情如同雨后的天空,清澈空明,伸展到极远之处。
空茫然地瞪着卫慕谅的尸体。他的本意只是让老头子来搅局,救下那孩子,不料竟送了主人的性命,没藏氏誓言要代代守护的主人。雷景行却瞪着萧铁骊,满心懊恼:“早就知道这少年出手决绝,自己千不该万不该,竟巴巴地跑到府里将他带来。呼吸间断送一个人的性命,他却如此笃定安然,简直令人发指。”老头子气得顿足。
空的朝槿刀挽出一个极大的刀花,仿佛朝开暮谢的雪色木槿,带着死亡的气息刺向萧铁骊。萧铁骊触到花蕊中那一星雪亮,避无可避,只有松开观音奴,挡在她身前。雷景行哼了一声,后发先至,一手抓着萧铁骊,一手抓着观音奴,全速冲出墓室。卫慕谅的死是疏失,现在若还有人横尸在他面前,他该到神刀门的祖师爷面前磕头谢罪了。
空追出三十里地,雷景行固然甩不掉他,他要想在雷景行手中夺人,却也极难。最后萧铁骊不耐,冷冷道:“我,契丹萧铁骊,杀了卫慕谅。这老头和我不是一路的,不会一直拦着你,想报仇,以后还有机会。我妹妹伤重,禁不起这么折腾。”
空看着苍白如纸的女孩,风中飘来夺城的淡香。无论她到哪里,他都可以循香而至。忖量形势,空离开,月光照着他的背影,轻飘如鬼魅。萧铁骊垂下头,对付这等身手,他其实毫无办法。
雷景行听萧铁骊的话意,忽然觉得这小子有趣,合了他的脾胃。
公元一一一五年,即宋国政和五年,徽宗皇帝已不似即位时的勤政,醉心于花石美人,对外则强力开边,童贯于此年春天大举进攻夏国。亦即辽国天庆五年,辽之部族女真,其首领完颜阿骨打自立为帝,国号大金;辽国天祚帝耶律延禧统兵十余万伐金,大败,退守长春州。而夏国一名小小城主暴亡,虽然是其亲族之痛,在历史上并没留下半点痕迹。
卫慕谅的独女银喜一身缟素,在葬礼上问没藏空:“你说,杀死父亲的人就是萧铁骊?”她的小指上戴着卫慕氏与没藏氏盟誓之戒,成为空的新主人,所以空恭谨地回答:“是。”
卫慕银喜双手握拳,低声重复了一遍:“萧铁骊。”党项人属于羌系民族,最重复仇,不死不休。她极目远眺,回想那日街中所见少年,誓言这一生要以萧铁骊之血和酒,盛于萧铁骊的头骨碗中痛饮。
“尤重复仇,若仇人未得,必蓬头垢面,跳足蔬食,要斩仇人而后复常。”——《旧唐书》卷一九八《党项传》
“喜报仇,有丧则不伐人,负甲叶于背识之。仇解,用鸡猪犬血和酒,贮于骷髅中饮之,乃誓曰:‘若复报仇,谷麦不收,男女秃癞,六畜死,蛇入帐。’有力小不能复仇者,集壮妇,享以牛羊酒食,赴仇家纵火,焚其庐舍。俗曰敌女兵不祥,辄避去。”——《辽史》卷一一五《西夏外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