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回 傅帅班师(第2/8页)

浴血战场已经远离,千山万水也已行过,此时傅友德心中忽然起了无以形容的寂寞之感。这些年来他常年远离家人,夫妻聚少离多,老妻虽然生有五个子女,但一家人享受天伦之乐的时光少之又少。自己数十年来南征北讨,功勋愈高,威名愈大,反而不时兴起不如归隐的念头,在这样寂静的夜里,他忽然问自己一个问题:“这一条轰轰烈烈的功名之路,终点是什么?”

想到“终点”两个字,他忽地感到一阵悚然。

回顾当今皇帝朱元璋自前朝至正十二年加入郭子兴起义开始,一路上英雄豪杰纷纷投入麾下,数十年来征战四方,个个都成就了丰功伟业,也扶助朱元璋成了开国皇帝,但细数不少英雄豪杰的终结下场,却令人感到心寒。有军师之功的刘伯温、元帅之勋的李文忠、国师之尊的宋濂,或赐死或获罪;而朱元璋自登基元年就重用亲军检校,缇骑密布,大臣生杀予夺常在锦衣特务一言之间,两年前正式授名“锦衣亲军都指挥使司”,特权更是扩张,是时自己虽在云南鏖兵,对锦衣卫的嚣张仍时有耳闻,如震动天下的胡惟庸案追查数年之久,株连人数据说已经数千了。

傅友德想到十多年前夫妻俩决定将二子过继给在野的弟弟傅友仁,固然是因为友仁无后,但是暗中也存有藏子于野、以防万一的意思。这些年来,友仁携子偶而逢年过节时进京相会,离京后隐居乡野,读书自娱。前年友仁传讯,自己多了一个孙儿,那时他身在云南,只能暗自感到安慰。

就在傅友德独自感伤之时,亲兵忽然跑来报告:“左都督徐将军来访,大帅何处见客?”

傅友德心中一喜,忙道:“快回帐升灯迎客。”

他的主帅帐较一般营帐大了三倍有余,只见他快步回帐,亲兵已将主帅灯在帐前升起。方才坐下,帐外一声马嘶,亲兵牵了三匹马到帐前停下,马上三人跃了下来,亲兵替为首一人掀帐请入,另外两个随从则候于帐外。

跨入大帐的将军身长八尺有余,相貌堂堂,一身轻便战袍更衬得英武潇洒。傅友德本人在军中已是有名的美男子,这徐辉祖高大英俊,比起年轻时的傅先锋竟是毫不逊色。

徐辉祖本名徐允恭,因避讳之故,皇上赐名辉祖。他进得帐来,纳头便拜道:“恭喜大将军全胜归来。”

傅友德一把抱住,喜道:“辉祖休要多礼,多日不见,可喜你还是潇洒如昔。魏国公可安好?快请坐下奉茶。”

傅友德问的是右丞相魏国公徐达。徐辉祖面现忧色,抱拳道:“父亲身体欠和已有一阵子了,他仍每日关心军国大事,前时闻得傅帅大胜消息,心情好了一阵,最近却饮食大减,消瘦不少。”

傅友德呵了一声,心中暗觉不祥,连忙道:“明日进城便要拜见。辉祖夜来,可是有事相告?”

徐辉祖喝了一口茶,压低了声音道:“不错。大将军在外两年多,可曾闻道胡案的近况?”

傅友德心中一沉,暗道:“果然是这事。”他摇了摇头,道:“虽有耳闻,愿知其详。”

徐辉祖轻叹一口气,凑近将胡惟庸案的详情细细相告,然后做结论道:“丞相胡惟庸案发伏诛至今已四年,牵连人数愈来愈多,最近更牵出很多冤枉的人。两年前锦衣卫正式建制以来,自设审堂和监狱,很多人根本没有审过就直接砍了。杀了胡惟庸后,皇上废了丞相,目前大臣们人人自危,但没有人敢讲话。”

傅友德了解胡案起因是派系之斗,皇帝正好利用其斗,把看不顺眼的两方党羽一网打尽。是以新建制的锦衣卫虽然行事乖张,动辄逮捕、刑求、处死大臣,朱元璋却是充耳不闻,任由锦衣卫胡作非为。

徐辉祖虽有个贵为魏国公右丞的显赫父亲,对锦衣卫军早就极度不满,但父亲年迈体弱,不复当年之豪勇,屡次劝辉祖忍耐。徐辉祖想到重病的父亲,不禁又是长叹一声,道:“两年前皇后崩,更无人可劝阻皇上滥杀无辜了。”

傅友德知道马皇后的懿德,大都督李文忠、国师宋濂都是靠马皇后跪求皇帝才得保住性命,若说朱元璋还听一人的话,那人就是对他一生恩情深重的皇后;马皇后崩于洪武十五年。

徐辉祖接着道:“现下朝中大臣把希望都寄在太子身上。太子饱读诗书,聪慧仁义,只有他还可以劝谏父皇,但是对于胡惟庸这么复杂诡谲的案子,似也无能为力。傅帅,您这次大胜回朝,成为各方拉拢对象,千万谨慎以对……”

傅友德正要打听一下细节,帐外却传来蓝玉的大嗓门:“辉祖老弟连夜来看咱们,真够义气咧。”

亲兵抢着进来报告:“蓝副帅到……”蓝玉已经大步跨进帐来。徐辉祖连忙起身拜倒,蓝玉抱拳道:“免礼,免礼。老弟别来无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