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乡音无改(第4/6页)
我望着梦中依稀仿佛的梅林,记起当日拜别母亲坟茔的情景,不由泪洒黄土,在墓前拜倒,顿首膝前,泪水无声的滑落,若非娘亲亡故,父亲怎会和舅父生出嫌隙,因此离开故园,流浪江南,若不是旅途劳顿,父亲怎会旧病复发,又怎会因为痛惜娘亲之死而心伤难愈,以至于留下我这人海孤雉。父亲心碎而死,我飘零半生,都是因为娘亲亡故,想及此处,怎不令我肝肠寸断。
不知哭了多久,颈后有冰凉的真气侵入,我浑身一个冷颤,方才清醒过来,心中明白是小顺子见我过于伤心,才用真气唤醒我,免得我悲恸过度。我望了跪在我身后的小顺子一眼,眼中透出一丝暖意,然后接过他手中的纸钱香烛,在娘前墓前焚化。目光一闪,看到那被青苔蒙蔽的石碑,心中一痛,伸手除去青苔,露出碑上俊逸清雅的字迹,石碑上面书着“江门荆氏之墓”,落款是“寒秋泣立”四字。
看到碑上的父亲墨宝,心中原本生出的戾气渐渐消散,耳边传来苍劲的足音,由远及近,小顺子走出梅林,不多时转回道:“是荆氏老家主前来,被呼延统领阻住,公子是否要见他?”我略一犹豫,道:“请舅父进来吧。”
不多时,一个华服老者拄杖走入,这人已经年过七旬,须发皆白,容颜苍老,神情冷肃,不过见他身姿,便知道仍是身轻体健。他走入梅林,也不瞧我一眼,径自走到墓前,望着坟茔,良久方道:“哲儿你离开嘉兴多年,这次应是头一次回来拜祭你娘亲。”
我叹息一声,终于下拜道:“舅父大人康健如昔,甥儿江哲叩见。”
那老者也不上前搀扶,淡淡道:“你的口音尚有嘉兴余韵,想来未曾忘记乡梓,不过你又何必行此虚礼,你应知道我对你父子的恨意。我和你娘亲的生母早亡,继母不良,父亲又醉心仕途,令我兄妹二人在家中受尽孤苦,若非有小妹时时劝慰,当初我早已离家而去,根本不会有机会继承家主之位。你娘亲身子不好,我不愿她嫁给薄情宦游之人,所以亲自为她择婿,你爹爹无心仕途,才华横溢,故而被我看中,说服父亲将小妹许配给他。”
我站起身来,默默听着他的话语,他语气激动,显然这些心事埋藏多年,无人可以述说,今次才对我说了出来,这些往事我不甚清楚,今日听到舅父说及,自然是专心倾听,听到此处,我插话道:“父亲在世之时,曾言昔日和娘亲结为鸳侣,多蒙舅父从中斡旋。”
那老者冷哼道:“总算他还有些良心,哼,小妹和你父亲成婚之后,倒也是举案齐眉,相敬如宾。只是过了不久,她便怀了你,其时她常常晕厥,我召来良医为她诊治,那医士说你娘亲先天不足,若是生育便有性命之忧,当时若用药物流去胎儿,尚还不晚。我便劝你爹娘答允,若是你父亲忧虑没有后嗣,最多我送他几个侍妾就是。岂料你爹爹竟然不肯答允,结果小妹生下你之后,险死还生。其后数年都是缠绵病榻,若非如此,怎会在瘟疫爆发之时受到波及而死。都是你父子害死了她,你今日回来祭拜也还罢了,但你若想将江寒秋的灵柩送回来合葬,除非我死了,否则绝无可能。”
闻言,我昔日模糊的记忆渐渐回来,想起少时虽然常见爹爹娘亲花间唱和,琴筝合奏,但是娘亲果然总是那般苍白神色,虚弱体态,想起爹爹过去隐约透露的一言半语,忍不住清泪垂落,泣道:“舅父难道不明白,这决定乃是娘亲之意,爹爹不过是不愿违逆娘亲苦心。”
那老者身子一颤,望向江哲的面容,心中浮起亡妹的倩影,发觉甥儿的相貌轮廓和亡妹颇为相似,当日小妹也是这般清泪滚滚,向自己哀求定要留下胎儿,良久,他才叹道:“你说得不错,若非小妹坚持,我又怎会屈服,只是我失妹之痛,难以平息,只得迁怒于你父子。”说出这句话,仿佛是多年支持他的仇恨支柱崩溃一般,他的神情多了几分颓废,似乎身姿也疲软了许多。
我心中也觉得苦涩非常,舅父虽然害得我父子飘零天涯,可是却是出于对娘亲的兄妹情深,梅林之中,足迹成蹊,显然舅父常来祭拜娘亲,却故意让父亲立下的石碑被青苔遮掩,却是因为他对父亲怨怼之情始终不减,当初我中了状元之后,荆氏族人颇有欲和我和好的,最后却不了了之,虽然是我无意,但是也多半是因为舅父反对,这也是舅父迁怒于我。但是,归根结底,却也是因为他对娘亲不能忘怀,我又何必还要和他作对。想到此处,我上前深深一拜,道:“舅父,我爹爹离开嘉兴之后,也是思念娘亲成疾,因为不愿令爹爹伤怀,我也不敢多问娘亲的事情,舅父如今在此,何不向甥儿说一说娘亲的风采,也好让哲心中多些可以追念的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