蛟与龙之卷(第33/36页)

他的话声音不算响,但不怒自威,自有一股让人不得不从的魔力。李淳风还待说什么,袁天罡已是淡然一笑,道:“陛下圣明。李兄,退下吧。”他向张三郎行了一礼,道:“髯公,请安坐,少歇天罡再来请教。”

袁天罡说得不卑不亢,张三郎颔首一笑,道:“袁兄客气了,某家此时已为你二人的六道圆轮大法所困,原也翻不起什么浪来。”

袁天罡见他八面受困,却毫无惧意,不禁大为心折,又行了一礼,方才退下。等他们退到后面,李世民叹了口气,道:“一别二十年,髯兄风采如昔,小王却是老了,让髯兄见笑。”

张三郎目光炯炯,道:“世民兄,你已是胜券在握,又何必轻身犯险。”他向来称李世民为“李家小儿”,但李世民发现他后,竟然遣退左右,与自己相对而坐,他也不禁大为心折,称呼上终于客气了一些。

李世民道:“所谓胜负,原本不过一翻覆而已。当初在渭水边,颉利迫我约盟,岁岁入贡,当时他自是胜者。过了几年,我大唐六军齐出,轮到我成了胜者了。”他抬起头,看向门外。大殿里虽然阴暗,但门外却阳光灿烂。他昂然道:“我来只为向髯兄转告此言。有这千百万慷慨好男儿,纵然李世民不在斯世,大唐亦是一辆滚滚向前的战车,无人可以阻挡。”

李世民的声音铿锵有力,张三郎也不禁动容,半晌,才叹道:“世民兄说得不错。”

二十年前,极玄子对他说“此世界非公世界”,张三郎一直耿耿于怀。蛰伏二十年,在海外立国养兵,自觉当可逐鹿中原,一争天下,但李世民便如旭日当空,让他有种难以忍受的压力。他也知道李世民所言不虚,大唐已经如同一辆构造精密的战车,纵然李世民不在世上,这辆战车也将一往无前。李世民不惜犯险,要对自己说的,就是这句话吧,让自己这个他也不无钦佩的敌手彻底放弃逐鹿中原的妄想。

终究非我世界……

李世民见张三郎沉默不语,又是微微一笑,道:“髯兄,二十年之约,今日已了。若髯兄有兴,不妨再订二十年。”

张三郎抬起头,脸上也露出笑意:“人生岂有下一个二十年哉。世民兄,我已没有了,你也应该不会再有,子孙的事,让子孙去做吧。”

他话中有些颓唐之意,但眼里仍是灼灼放光,带着桀骜不驯。李世民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意思,沉默了半晌,才道:“不错。髯兄已有几位令郎?”

张三郎道:“唯有一个小犬。”他的神色霎时变得极是黯然,“可惜,犬子术剑练得不坏,但终其一世,恐怕只能是庶人之剑。”他忽然道:“世民兄,我仍有一事不解。既然你早已猜出是我,为何还要对付李玄通?”

李世民嘴角浮起一丝高深莫测的笑意,道:“南昭郡王已有反意,苦于尚无把柄。髯兄既然助我这一臂之力,岂有不受之理。”

张三郎脸上也不知是什么神情,半晌方才一笑,道:“世民兄,你练的方是天子之剑,某家自不量力,委实可笑,哈哈。”

所谓天子之剑,《庄子》说剑篇有谓:“天子之剑,以燕溪石城为锋,齐岱为锷,晋魏为脊,周宋为镡,韩魏为夹,包以四夷,裹以四时,绕以渤海,带以常山,制以五行,论以刑德,开以阴阳,持以春夏,行以秋冬。此剑直之无前,举之无上,案之无下,运之无旁。上决浮云,下绝地纪。此剑一用,匡诸侯,天下服矣。”李世民心知张三郎争雄之心已死,笑了笑道:“髯兄此番前来,未能见到药师夫妇吧?”

李世民说的“药师夫妇”,便是大唐第一帅才李靖和夫人张出尘。张出尘是张三郎的义妹,当初他三人合称“风尘三侠”,后来李靖夫妇却成为李世民的属下。此时李靖正领兵西征,未在长安,张三郎叹道:“见面不如不见。”

李世民站了起来,点了点头道:“也是。海外三山,神仙所居,髯兄得与神仙比邻,就不该再履红尘了。”

说罢,站起身来,躬身一礼。以他帝王之尊,居然给张三郎行礼,实是难得之事。但他话虽说得温和,隐隐却有威胁之意,显然今番可以放过张三郎,但若有下次,他也不会再留情。

李世民一旦站起,便再不理睬张三郎,转身向外走去。李淳风和袁天罡跟在他身后,到了门外,李淳风小声道:“陛下,要不要拿下他?”

李世民也不看他,只是抬起头看着外面一碧如洗的青天,道:“虬龙养于沧海,得其所哉,缚之反而生变。淳风兄,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