蛟与龙之卷(第22/36页)

黑暗中,却听得虬髯客道:“郡王原来学过西域释门奇术,某家失敬了。”

李玄通身为郡王,不足让他尊敬,而学过西域奇术倒让他佩服。若是旁人说这话,李玄通定会嗤之以鼻,但虬髯客说来,李玄通里然心神未定,仍是有些得意,道:“小王杂学,让髯公见笑了。”

李玄通所学,乃是金刚萨埵法身咒。所谓金刚萨埵,又云金刚手、秘密主,即是普贤之意。李玄通昔年与李靖麾师西进,在西域学得此术。这路金刚萨埵法身咒本是姑臧高僧昙无谶所传,昙无谶本中天竺人,精咒人,西域号之为“大神咒师”。北凉玄始十年,河西王沮渠蒙逊迎之入姑臧译经。后来北魏太武帝拓跋焘闻听昙无谶之能,派人至北凉迎索昙无谶,沮渠蒙逊惧北魏之强,又怕昙无谶入魏后对己不利,命人刺杀昙无谶于途昙无谶虽死,一身咒术却传了下来,至今已有两百余年。昙无谶所传,属密宗一脉,但此时中原尚无密宗。密宗一派,一直要到后来开元年间金刚智、不空、善无畏这开元三大士方才成形。而昙无谶的咒术也因为年代久远,辗转流传,已混入诸多西域左道邪术,李玄通学到的也是此术,其实并非正宗密宗咒术。

张三郎慢慢踱上前来,道:“郡王既然也是术门中人,某家也不多说什么了。某家波斯小友明月奴姑娘,有位师兄叫石龙师的,听说为郡王所召,还请郡王网开一面,让某家带走。”

李玄通听他步子沉稳,一步步向前,心中已如乱麻。他也根本没想到张三郎竟会如此杀上门来要人。本来石龙师此人不通肉傀儡,已是无用,但眼下余七所炼三魂六魄已到了石龙师身上,哪里还能把人交出来?他哼了声道:“髯公威名,如雷贯耳。但髯公谅非无耳者,你如此欺人,真不将大唐律法看在眼里么?”

张三郎笑了笑,道:“郡王原来要与某家说律法。郡王手握北衙重兵,若雄兵在侧,某家自然尊崇律法。只是此间唯有郡王在此,匹夫一怒,血流五步。某家利刃在手,大唐律法于我何加哉。”

李玄通沉默不语,心中只是不住叫苦。张三郎所说,自然并非虚言,他也知道此中厉害。但他的计划都着落在石龙师身上了,若石龙师被他带走,自己所谋便全盘落空,自然万万不能。他咬了咬牙道:“若小王不从,髯公便要杀我么?”

话刚出口,他忽地深深吸了口气,花影廊中猛然间又暗了下来,周围似有暗潮涌动,隐隐竟有鬼哭之声。他虽知自己的功力较虬髯客仍有上下之别,但事已燃眉,仍然不惜一战。他练有一门鬼哭阵,唯在花影廊中方能施行,还从来不曾用过,现在靠这鬼哭阵,未必挡不住虬髯客。

他刚要发动鬼哭阵,张三郎忽然长叹一声,道:“诸侯之剑,以知勇士为锋,以清廉士为锷,以贤良士为脊,以忠圣士为镡,以豪杰士为夹。此剑直之亦无前,举之亦无上,案之亦无下,运之亦无旁;上法圆天以顺三光,下法方地以顺四时,中和民意以安四乡。此剑一用,如雷霆之震也,四封之内,无不宾服而听从君命者矣。郡王,你废诸侯之剑,而取左道邪术,不免本末倒置。”

张三郎所念,乃是《庄子》外篇《说剑》章中一段。李唐奉老聃为先祖,尊崇道门,《庄子》亦是必读之书,李玄通自然读过。他听张三郎话中有讥刺之意,心中不服,反唇相讥道:“庶人之剑,蓬头突鬓,垂冠曼胡之缨,短后之衣,瞋目而语难。相击于前,上斩颈领,下决肝肺。此庶人之剑,无异于斗鸡,一旦命已绝矣,无所用于国事。髯公所修,乃庶人之剑乎?”

黑暗中,只听张三郎森然道:“庶人有剑,天子亦有剑。”

他的声音忽地又响了一层,人也向前走了一步。张三郎步子甚大,此时距李玄通只有丈许了。李玄通隐约已能看见他的身影,见他手中握着一柄二尺许的短刀,纵然隔得一丈,李玄通仍觉一股彻骨阴寒逼来。他一咬牙,正要发动鬼哭咒,哪知张三郎手忽地向上一托,那柄刀如同揉烂了的面团一般突然间变长,忽地一声,竟是燃了起来。火舌似是一条长蛇,将张三郎裹在当中。他大吃一惊,失声道:“火化刀!”

张三郎手中之刀,乃是美酒化成,可以为冰为火。但这一柄刀也不过二三两酒化成,照理一下子便已燃尽,但张三郎手中这条火蛇却一直在燃烧,竟似烧不完一般。听得李玄通的声音,张三郎笑了笑,道:“郡王,某家火化刀能辟使鬼之咒,勿谓言之不预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