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 蜀都战歌 第十一章 同伴
燕横的意识终于回复,但还未张开眼睛。
他只感到身体像变得很轻,仿佛在空气中缓缓飘动。
青城派只修武道,从来不讲鬼神信仰。燕横也不知道,死后的阴间,是否就是现在这个模样。
如此的孤零。师父、师叔、师兄们,一个也看不见。
他心痛。假如就是这样,连一个武当派的人也没有打倒过就死去的话,倒不如当天就在青城山,跟同门一起死好了……
「不,我不会就这样死的……」燕横喃喃自语。
「起来吧。」一把声音传入耳朵。「小孩子,还要赖床赖到什么时候?」
这是燕横不久前才认识的声音。此刻却有一股无比温暖的亲切感。
他终于睁开眼。
看见一片很低矮的木板天花。
燕横深深呼吸,才能聚集力气撑起上半身。这时才发现,自己双手仍然紧握着「雌雄龙虎剑」,只是剑身都用厚布包裹了。
「你就算昏迷了,还是死也不肯放开剑。」那声音又说。「他们怕你睡梦中会伤到自己,用布包着剑刃。」
燕横侧过头,看见几乎满身都包着布带的荆裂,正坐在他旁边的另一张床上。
燕横左右看看,终于知道自己为什么感觉在飘荡。
这儿是船舱。
他又看着荆裂问:「荆大哥……我怎么……」
「你已经昏死了三天。」荆裂说。「那毒药也算猛烈。幸好你中毒的分量很少。」
燕横这时才渐渐回忆起,在马牌帮本部里身中那铁窗厅堂的陷阱,还有杀出囚笼的经历。现在细想起来,燕横不禁额上渗汗。确实是凶险万分。
荆裂拿起放在床边的船桨,来回抚摸着。
那夜他和虎玲兰被岷江帮的人救走时,他们还替他捡回了所有失落的兵器。
「这船……是怎么回事?……」燕横这时才终于放开剑柄,却发现手掌跟剑柄被黏住了。是数天的汗水和积存的血迹干结着。他很狼狈才把两柄剑都脱离手掌。
「是岷江帮运货的大船。我们已经离开成都了,现在正驶在江上。」
荆裂心里由衷感激岷江帮的人:当时虽然迫使了江云澜撤退,但夜里出不了城门,武当派的远征军还是可能找到他和虎玲兰。幸好有岷江帮平日走私货物的秘密通道(当然也要买通守城的卫兵),当夜就把他们跟燕横都送出了城墙外,日出后马上乘船离开。
燕横检视一下自己的身体。肩头的箭伤和几处轻微灼伤都包扎了,脸上被毒箭划过的地方也涂了药膏。左边身子还是有些软麻,但总算活动无碍。
「你独闯马牌帮的事情,那位童大小姐都告诉我了。」荆裂又说。
燕横一脸惭愧:「都是我自己的错……荆大哥……」
「你的确错了。」荆裂微笑。
「对的……身负大仇,我还去管这种事情,几乎丢了性命……」
「我不是说这个。」荆裂全无责备之意。「你错在不够江湖经验。你去马牌帮之前,应该自己先去苦主住的那条街,问问他们的邻里,把事情真相打探个明白,那就不会被马牌帮那对混蛋父子骗了。」
说到蔡昆父子,燕横不禁看看放在床上的双剑,又看看自己的双手。手掌上还积着血痂。
荆裂明白他在想什么。「这是你第一次杀人?」
燕横点头。
「难受吗?」
燕横细心想想。
想起王大妈那哀哭的声音。想起蔡昆父子说谎时的表情。想起自己被箭射、被火烧、被网罗,像头野兽般给围捕猎杀的情景……
他摇摇头。
荆裂心想:这小子很幸运。第一次杀的,是这种极恶的人。这种杀了也不会有罪咎感的人。
「你还犯了第二个错误。」荆裂说着,把船桨撑到地上,身子坐在床边。「你应该找我一起去嘛。」他苦笑一声又说:「不过也算你走运。要是你回客栈找我,比一个人去马牌帮还要危险一百倍。恐怕保不了命。」
燕横这才想起,眼见荆裂一身都是伤,自己竟然到现在都没有慰问他半句,不禁惭愧。
「荆大哥,你那夜发生了什么事情?」
荆裂用船桨支撑站起来,另一只手伸出,抓住燕横的手。
「我们出去再谈。吹吹江上的风。你在这儿睡了几天,我看你睡得快要发霉了。」
◇◇◇◇
除了乘轿,乘船也是燕横平生首次。幸好这艘挂着岷江帮旗帜的帆船甚大,今天江上风浪又不急,燕横虽然身体状况不佳,也未感晕眩。
走在甲板上时,那些正在干活的岷江帮船员,全都停下了工作,向燕横恭敬作揖。他们都知道这位青城剑侠独破马牌帮,杀了那对猪狗不如的蔡氏父子的事迹。
荆裂和燕横并肩站在船边,呼吸那清冽的江风,瞧着沿江的秀丽景色。燕横想起自己近来连续两次出生入死,看见这平静的江边风景,有不知人间何世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