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风从虎·云从龙 第三章 道传弟子(第4/6页)

——简直就是卖儿子。

「他们既然不要我,我为什么要想他们?」燕横说得淡然。那少年的哀伤早就被岁月冲淡了。「自从被选作『研修弟子』之后,我就已经认定,青城山才是我的家。你们才是我的家人。」

「你有没有想过……」侯英志说:「假如我们当年升不上『研修弟子』,给打发下山,你会怎么样?」

燕横想了一会儿。「那个时候我才十三岁……什么都干不了……大概,还是回老家吧。两年锻炼,总算也得了一身气力,干点粗活还可以的。」他回想起来,自己要不是有学武的天分,命运已经完全不一样。

「你还好,有家可归。我可不一样。」侯英志说时看着天空。

燕横当然知道侯英志的身世:他不像燕横是农家出身,老爹侯玉田是上代青城弟子,但是在「研修弟子」一级熬了十几年也无法晋升真正的青城剑士,后来失意离开,下山娶妻生子,找了个镖师的差事。

侯玉田因为长年在外工作,妻子难耐寂寞勾了汉子,抛夫弃子出走,此后不知所踪;侯玉田因这事大受刺激,终日借酒消愁,把身子弄坏了,最后连镖师的工作也丢了,不久就病死,遗下才十二岁的侯英志。侯玉田的旧友知道他跟青城派有关系,派人上山请托,把这遗孤送入了青城山门。

「我从一开始就没有退路。」侯英志沉重的说,脸上没有往昔开朗的朝气。「我只能够一直变强。不然就什么也没有。」

「我爹是个废物。我感谢他让我有机会上青城山。但是我不要像他。」侯英志站起来,从剑袋拔出铁剑挥舞了一轮,然后剑尖指天。「或许我是有点儿一厢情愿,可是我相信,上天给我这样一个爹,是要迫使我成为强者。成为人上之人的高超剑士。」

燕横跟他一起长大,当然已经不是第一次听他这番鸿鹄之志。但今次别有一种感觉。

侯英志收起剑又说:「坦白跟你说,看见你早我一步入『归元堂』,我真的很不高兴。」

燕横听见好友如此坦诚,却不知该如何回答。「小英……」

侯英志止住了燕横。他抛开剑袋,左手捏个剑指,右手铁剑运转起来,开始使出青城派一路中级剑法「水云剑」。

侯英志手上剑光流动,圆转不止。这路「水云剑」全走弧线,剑劲长时间隐忍不发,都是蓄劲与防御的招式,最难处在于防守时无刻不在伺机反击,任何一瞬间都要作突然爆发的准备,但又要极力保持如水轻柔,不让对手预先感受到变招前发出的杀气,外弛内张。尤其年轻人性子比较刚烈冲动,要练好这套剑法更加困难。

但侯英志使这「水云剑」已颇具火候。燕横当然也懂这路剑法(「水云剑」乃「研修弟子」早期必修的一门武功,用意是收敛年轻弟子的心性),但他自问使得不如侯英志这般圆转无碍。

毕竟天天都在练剑,燕横见侯英志这路剑法使得比自己好,感觉心头一阵热起来,六年剑士训练培养出的那股争胜心马上燃点。他握起木剑,想跟侯英志对剑。

怎料侯英志就在这一瞬间,全身从柔转刚,掌中剑光爆发!

——正是「星追月」。

如在常人眼中,侯英志的手臂就像装了机簧弩弦,将那铁剑弹射出来。没有开锋的圆头剑尖,猛地刺入一棵大树五寸之深,剑劲涌处,木屑纷飞。

燕横从旁看侯英志这式「星追月」,不免暗地把它跟自己的同一式比较。燕横自信,同样的一招,自己刺得比侯英志更快更刚劲,铁剑必定更深入一寸以上,震出的木屑也会因为剑劲贯彻而更少。但从另一个角度看,侯英志由「水云剑」变招而出,所透露的动作先兆又比燕横同一式稍少,令对手更难防备。一个偏向迅猛,一个专注技巧——虽是青城同门,两人的剑法风格却有这细小差异。

假如认真对决,两人剑技实在伯仲之间,胜负的分野只取决于他们当时的身心状态。至于往后的进境与成就,也要视乎谁能把自身的长处发展得更顶尖。

侯英志从大树拔出铁剑,仰天呼了一口气,好像把多天的不快都吐了出来。

「我说我不高兴。但并不是恼恨你。」侯英志说。「这次输给你,我会把它当成上天给我另一次挫折,逼我变得更强。我不会输给你太久的。最多一年,我的名字也会挂在『归元堂』里。」

他握住燕横的手又说:「将来我跟你这对好朋友,也许能并肩成为支撑青城派的栋梁——你说这不是很美妙的事情吗?」

燕横很是佩服好友的志向,感动地拍拍侯英志的手。

「我可没有你想的这么多……」燕横说着,瞧瞧正站在山坡边缘的宋梨。那娇小的身影,散发着少女的青春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