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乡下人进城(第8/11页)

那老丐道:“你把学过的剑法使给我瞧,一面使,一面念剑招的名称!”

狄云应道:“是!”见腿上伤处不断流血,便草草裹好伤口,到草丛中找到自己长剑,依着师父所授,一招招的使动,口中念着剑招名称,到后来越使越顺,嘴里也越念越快。

他正练到酣处,忽听那老丐哈哈大笑,不禁愕然收剑,问道:“我练得不对么?”那老丐不答,兀自捧住肚子,笑弯了腰,站不直身子。狄云微有怒意,道:“就算我练得不对,也没甚么好笑。”

那老丐突然止笑,叹道:“戚长发啊戚长发,你这一番狠劲,当真了得。”摇了摇头,道:“把剑给我。”狄云倒转剑柄,递了过去。那老丐接过长剑,轻轻念道:“孤鸿海上来,池潢不敢顾。”将长剑舞了开来。他一剑在手,霎时之间便如换了一个人一般,身形沉稳,剑势飘逸,哪里还是适才这般龙钟委琐?

狄云看了几招,忽有所悟,说道:“老伯,日里我跟那吕通相斗,是你故意掷那饭碗帮我的么?”那老丐怒道:“那还用说?六合手吕通的武功比你傻小子强得太多。凭你这点儿道行,真能打发他了?”

他一面说,一面继续使剑。狄云听他所念口诀和师父所授并无分别,只字音偶有差异,但剑招却大不相同,越看越感奇怪。

那老丐左手捏个剑诀,右手长剑陡然递出,猛地里剑交左手,右手反过来拍的一声,重重打了他一个耳光。狄云吓了一跳,抚着面颊怒道:“你……你为甚么打人?”老丐笑道:“我教你剑招,你却在胡思乱想,这不该打么?”

狄云心想原是自己的不是,当即心平气和,说道:“不错,是我不好。我瞧你说的招数跟我师父一样,剑法可全然不同,觉得很是奇怪。”

那老丐问道:“是你师父教的好,还是我使的好?”狄云摇头道:“我不知道。”老丐将长剑抛还给他,道:“咱们比划比划。”狄云道:“我本事跟你老人家差得太远,比你不过。”老丐冷笑道:“嘿,傻小子还没傻得到家。这样罢,咱们只比招式,不比功力。”手中竹棒一抖,以棒作剑,向狄云刺来。狄云横剑挡格,见老丐竹棒停滞不前,当即振剑反刺。哪知他剑尖只一抖间,老丐的竹棒如毒蛇暴起,向前一探,已点中了他肩头。

狄云心悦诚服,大叫:“妙极,妙极。”横剑前削。那老丐翻过竹棒,平靠他剑身,狄云运劲反推,那老丐的竹棒连转几个圈子,将他劲力全引到了相反的方向。狄云拿捏不住,长剑脱手飞出。他呆了一呆,说道:“老伯,你的剑招真高。”

那老丐竹棒一伸,搭住空中落下的长剑,棒端如有胶水,竟将长剑粘了回来,说道:“你师父一身好武功,就只教了你这些吗?嘿嘿,希奇古怪。”摇摇头又道:“你门中这套‘唐诗剑法’,每一招都是从一句唐诗中化出来的……”

狄云道:“甚么‘唐诗剑法’?师父说是‘躺尸剑法’,几剑出去,敌人便躺下变成了尸首。”

那老丐嘿嘿笑了几声,说道:“是‘唐诗’不是‘躺尸’!你师父跟你说是‘躺尸’吗?可笑,可笑!这两招‘孤鸿海上来,池潢不敢顾’,是说一只孤孤单单的鸿鸟,从海上飞来,见到陆地上的小小池沼,并不栖息。这两句诗是唐朝的宰相张九龄做的,他比拟自己身份清高,不喜跟人争权夺利。将之化成剑法,顾盼之际要有一股飘逸自豪的气息。他所谓‘不敢顾’,是‘不屑瞧它一眼’的意思。你师父却教你读作甚么‘哥翁喊上来,是横不敢过’,结果前一句变成大声疾呼,后一句成为畏首畏尾。剑法的原意是荡然无存了。你师父当真了不起,‘铁锁横江’,教徒弟这样教法,嘿嘿,厉害,厉害!”说着连连冷笑。

狄云怔怔的听着,听得他话中咬文嚼字,虽然不大懂,却也知他说得很对,狄云向来敬爱师父,听他将师父说得一无是处,到后来更肆意讥嘲,心下难过,忽地转身,说道:“我要去睡了!不学了。”

那老丐奇道:“为甚么?我说得不对么?”狄云道:“你或许说得很对。但你说我师父的不是,我宁可不学。我师父是庄稼人,不识字,不懂你说的那一套也是有的……”那老丐笑道:“你师父不识字?哈哈,这可奇了。”狄云气愤愤的道:“庄稼人不识字,有甚么好笑?”那老丐哈哈一笑,伸手抚他头顶,道:“很好,很好!你这小子心地厚道,我就是喜欢你这种人。我向你认错,从此不再说你师父半句不是,行不行?”狄云转怒为喜,笑道:“你只要不说我师父,我向你磕头也成。”说着跪倒在地,咚咚咚的磕了几个响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