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回 千军岳峙围千顷 万马潮汹动万乘(第8/16页)

乾隆心中一震,没想到他竟会求这件事,一时不置可否。陈家洛道:“我这义兄到底甚么地方得罪你了?”乾隆道:“这人是不能放的,不过既然答应了你,也不能失信。这样吧,我不杀他就是。”陈家洛道:“那么我们只好动手来救了。我求你释放,不是说我们救不出,只是怕动刀动枪,伤了你我的和气。”

乾隆昨天见过红花会人马的声势本领,知他这话倒也不是夸口,说道:“好意我心领了。老实对你说,这人决不容他离我掌握,你既决意要救,三天之后,只好杀了。”陈家洛热血沸腾,说道:“要是你杀了我文四哥,只怕从此睡不安席,食不甘味。”乾隆冷冷的道:“如不杀他,更是食不甘味,睡不安席。”陈家洛道:“这样说来,你贵为至尊,倒不如我这闲云野鹤快活逍遥。”乾隆不愿他再提文泰来之事,问道:“你今年几岁?”陈家洛道:“二十五了。”乾隆叹道:“我不羡你闲云野鹤,却羡你青春年少。唉,任人功业盖世,寿数一到,终归化为黄土罢了。”

两人又漫步一会,乾隆问道:“你有几位夫人?”不等他回答,从身上解下一块佩玉,说道:“这块宝玉也算得是希世之珍,你拿去赠给夫人吧。”陈家洛不接,道:“我未娶妻。”乾隆哈哈大笑,说道:“你总是眼界太高,是以至今未有当意之人。这块宝玉,你将来赠给意中人,作为定情之物吧。”

玉色晶莹,在月亮下发出淡淡柔光,陈家洛谢了接过,触手生温,原来是一块异常珍贵的暖玉。玉上以金丝嵌着四行细篆铭文:“情深不寿,强极则辱。谦谦君子,温润如玉。”

乾隆笑道:“如我不知你是胸襟豁达之人,也不会给你这块玉,更不会叫你赠给意中人。”这四句铭文虽似不吉,其中实含至理。陈家洛低吟“情深不寿,强极则辱”那两句话,体会其中含意,只觉天地悠悠,世间不如意事忽然间一齐兜上心头,悲从中来,直欲放声一哭。乾隆道:“少年爱侣,情深爱极,每遭鬼神之忌,是以才子佳人多无美满下场,反不如伧夫俗子常能白头偕老。情不可极,刚刚易折,先贤这话,确是合乎万物之情。”

陈家洛不愿再听下去,将温玉放在怀里,说道:“多谢厚贶,后会有期。”拱手作别。乾隆右手一摆,说道:“好自珍重!”陈家洛回过头来向城里走去。

白振走到陈家洛面前,说道:“刚才多承阁下救我性命,十分感激,只怕此恩不易报答。”陈家洛道:“白老前辈说哪里话来?咱们是武林同道,朋友有事,出一把力何足道哉!”

陈家洛又奔回阁老府,翻进墙去,寻到瑞芳,说道:“我哥哥此刻定在新园子中,忙碌不堪,我待会再来找他。瑞姑,你有甚么心愿没有?跟我说,一定给你办到。”瑞芳道:“我的心愿只是求你平平安安,将来娶一房好媳妇,生好多乖乖的官官宝宝。”陈家洛笑道:“那怕不大容易。晴画、雨诗两个呢?你去叫来给我见见。”晴画和雨诗是陈家洛小时服侍他的小丫头。瑞芳道:“雨诗已在前年过世啦,晴画还在这里,我去叫她来。”她出去不一会,晴画已先奔上楼来。

陈家洛见她亭亭玉立,已是个俊俏的大姑娘,但儿时憨态,尚依稀留存。她见了陈家洛脸一红,叫了一声“三官”,眼眶儿便红了。

陈家洛道:“你长大啦。雨诗怎么死的?”晴画凄然道:“跳海死的。”陈家洛惊问:“干么跳海?”晴画四下望了一下,低声道:“二老爷要收她做小,她不肯。”陈家洛嗯了一声。晴画哭道:“我们姊妹的事也不必瞒你。雨诗和府里的家人进忠很好,两人尽力攒钱,想把雨诗的身价银子积起来,求太太答应她赎身,就和进忠做夫妻。哪知二老爷看中了她,一天喝醉了酒,把她叫进房去。第二天雨诗哭哭啼啼的对我说,她对不起进忠。我劝她,咱们命苦,给人蹧蹋了有甚么法子,哪知她想不开,夜里偷偷的跳了海。进忠抱着她尸身哭了一场,在府门前的石狮子上一头撞死啦。”

陈家洛听得目眦欲裂,叫道:“想不到我哥哥是这样的人,我本想见他一面,以慰手足之情,现在也不必再见他了。雨诗的坟在哪里?你带我去看看。”晴画道:“在宣德门边,等天明了,我带三官去。”陈家洛道:“现在就去。”晴画道:“这时府门还没开,怎么出得去?”陈家洛微微一笑,伸左手搂住了她腰。

晴画羞得满脸通红,正待说话,身体忽如腾云驾雾般从窗子里飞了出去,站在屋瓦之上。陈家洛带着她在屋顶上奔驰,奔了一会,已无屋宇,才跳下地来行走,不一刻已到宣德门畔。晴画隔了好半天才定了神,惊道:“三官,你学会了仙法?”陈家洛笑道:“你怕不怕?”晴画微笑不答,将陈家洛领到雨诗坟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