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自怜自伤(第3/6页)

耿柄文更加恼怒,可又不好发作,恶狠狠剜了乐之扬一眼,忍气吞声地将耿璇搀扶下去。

竹亭里纸张送出,又是三个“甲”字,观众一片哗然,均想乐之扬失手丢了羯鼓,何以还能得到高分。外行不知根底,行家却是心知肚明,乐之扬动作古怪,音律精整,最后一击正合尾音,由此看来,羯鼓伤人并非失手,根本就是故意为之。有乐师偷偷告诉耿炳文,耿炳文气急败坏,不时看向台上,两眼似要喷出火来。

到了这个地步,乐之扬索性胡闹到底,拿起一面琵琶,使出“小琵琶手”,拢捻挑抹,轮指拨弦,大好的琵琶到他手里,成了耕田的锄头、烧火的木棍,横着弹,竖着弹,抱着弹,抡着弹,颠三倒四,翻来覆去,姿态花样百出,音律丝毫不乱,弹到精妙之处,势如大江大河一泻千里,又似一团火焰在圆台上翻滚燃烧。

如此乱弹琵琶,行家嗤之以鼻,观众们却听得入迷、看得过瘾,直觉夫子庙的杂耍也不过如此,好事的伴随琵琶之声,各各击掌跺脚,如中疯魔一般。

乐之扬弹得性起,翻个跟斗,琵琶挪到身后,反手挑拨琴弦,手挥目送,仪态风流。众人看得骇异,梅殷由衷叹道:“常说‘反弹琵琶’,我只当古人妙想天开,万不想真有如此神技。”

宁王大皱眉头,回头看向落羽生,后者注目台上,神情木然,不见喜怒。

乐之扬忽正忽反地弹了一阵,曲终音绝,袖手伫立。竹亭中给出一甲二乙,只得一个“下甲”,人群中响起不满嘘声。

乐之扬只求畅快,这么胡闹一通,能得一甲已是侥幸。当下笑了笑,丢下琵琶,注目台下,忽见沉香轿边空荡荡的,朱微不知去向。他心头一空,呆在当场,直到石磬响起,另有乐师登台,方才无可奈何地退了下去。

回到宁王身边,众人都来道贺。乐之扬心念朱微下落,神思不属,随口应答,众人见他意兴怏怏,只觉奇怪,可也只当他忧心胜负、情有可原。

又比了数人,日过中天,午时将尽,三十多名乐师全都演奏完毕。排位论先,朱微、落羽生、冲大师并列第一,乐之扬仅排第七,但也总算进入复试。东宫的人都来道贺,至于道贺的心情,忧愁悲喜,只有当事人自己明白。

禁军拿出米钱,百姓排队受领,王公贵戚进宫面圣贺寿。初试胜者跟随太监进入午门,来到一座偏殿,殿中山珍海味、寿桃寿面一应俱全,另有御赐陈酿,揭开封皮,奇香满殿。

乐之扬始终留意,胜者只有九人,朱微不在其中,其他人也察觉到这一点,东张西望,神色迷惑。乐之扬心里,“乐道大会”上取胜百次,也比不上看见小公主一眼,朱微不在,他也如失魂魄,珍馐美味如同嚼蜡,御酒陈酿也淡如白水。

“道灵仙长。”冲大师不知何时坐到乐之扬身边,乐之扬应声回头,望着他如见活鬼:“你在这儿干吗?”

冲大师正襟危坐,逍遥享用桌上素斋,口中笑道:“仙长似乎有些心事?”乐之扬哼了一声,懒得回答。

“少了一个人。”冲大师扫视四周,随口说道。

乐之扬心头一沉,故作镇定,目不斜视,拈起筷子慢慢用饭。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冲大师仿佛自言自语,“那一位杨若男要是卸去男妆,倒是一个难得的美人。”

“你说什么鬼话?”乐之扬口气冰冷,“我一句也听不明白。”

“不明白才对。”冲大师笑了笑,“自古多情空余恨,又有几个人能明白?”

乐之扬的心子突突狂跳,他瞒得过别人,瞒不过冲大师的贼眼。大和尚奸诈如鬼,不但看出朱微是女非男,还看出乐之扬和她的私情,若让他知道朱微的身份,岂不又送给他一个老大的把柄。

乐之扬心中烦恼,冷冷说道:“你别高兴得太早,待会儿见了冷玄,当心他扒了你的狐狸皮。”

冲大师冷冷道:“他不敢!”

“为什么?”乐之扬心中怪讶,“你有他的把柄?”

冲大师笑而不答,乐之扬追问:“你参加‘乐道大会’,究竟有什么阴谋?”

“出家之人,能有什么阴谋?”冲大师笑容和气,“贫僧雅好音律,以乐会友罢了。”

“呸!”乐之扬轻轻啐了一口,“骗你娘的鬼!”话一出口,又觉不妥,偷看冲大师一眼。后者神色自若,转眼看向别处,笑嘻嘻说道:“你认得那人么?”

乐之扬循他目光看去,落羽生坐在角落,势如孤峰独岳,拒人于千里之外。他半闭双眼,静坐无言,至于满桌珍馐,更是从未动过。

乐之扬见他不吃不喝,微感讶异,点头道:“我认得他,你问这个干吗?”

“是么?”冲大师注目老者,饶有兴趣,“你猜他为何不进饮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