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裴府(第3/5页)
那黑衣人抽刀之后,身子平伸,双臂一张,竟如一只苍鹰般凭高滑翔而下,一扑就扑向了那大堂中的正座。侍坐于侧的胡玉旨已再也坐不住了,大叫一声:“苍华,你想干什么!”
他一拍椅子扶手,人已腾地站起。那苍华来势端的凌厉,只见眨眼之间,他就已扑到堂前案头。他这一击当真目不容瞬,快得连一双老眼突然亮如狐狸的胡玉旨也全不及防备。
他此时已顾不得什么,再无心故示闲暇、自期淡定。一吸气,只见一抹淡青色的书卷之气就在他这一呼吸间,已在他那本近于青白色的脸上升起。他吐声一喝,五指如钩,一爪就已向那苍华抓去。
苍华闷不出声,左腿反攻,一足就向胡玉旨胸前踏去。
胡玉旨低吭了一声,心头却已大惊,怎么这小子使出的竟然是搏命的招术——以一己之命搏以裴琚一命?鹰潭华家到底给他下了什么死令?
那苍华手中的刀势略无松懈,分明是拼了受创也要将那裴琚制于一刀之下!
他前扑之力才及案头本来已尽,身子不由得就向下一坠,可这时他左手忽一伸,一掌就向那紫檀大案上按去,仅凭一只单掌就撑住了那紫檀大案,身子吊空而悬,右手挥刀一割,这一刀一出如风,瞬息间直奔至裴琚喉前不足一寸之距。
胡玉旨却忽喝了一声:“停!”
那一刀果然应声而止,苍华停住了——因为胡玉旨的一只右手已经扣住了苍华腰间的肝胆要害。胡玉旨一向凝定的脸上却不由细细地渗出一层冷汗:他虽拿捏住了苍华这小子的肝胆要害,但以苍华之能,在“华发人家,苍颜世仆”中除华家老太太与苍九爷之外几允称第一青年好手之能,他可全无把握在这小子挥刀一击前废他于顷刻。
而裴琚——是不能死的。这世上,有一些人绝对不能死,他们的死必然会导致一场翻然剧变。比如肖愈铮,比如裴琚。
场面一时仿佛凝固住,就是有一根发丝拂动的声音,只怕都会清晰可闻。那苍华一臂撑案,一臂前伸,人平平地横在那似与之同时于瞬间凝固的案头,好似凝固了千百年般,右手的刀逼在裴琚的喉前不足一寸。
——如果他发力,裴琚固然必鲜血飞溅,而他,只怕也要立时肝胆俱裂。
苍华的眼直直地盯着裴琚的眼睛,他没有看向胡玉旨,他看的是裴琚,只有裴琚。
胡玉旨身量极高,苍华不用看他,只要眼角扫着他那为灯烛映在案头的影子就可以知道他是否已要发力而动。他看着裴琚时,自己一张阔而粗陋的脸上,一双眼色却是深的。
他随侍裴琚已历七年,几乎从裴琚一到江西就已开始,这也是鹰潭华家送予裴琚的一份大礼。裴琚当局执政,得罪豪强势力处原多,他们要送予他一样防身利器。这利器就是苍华。
可七年下来,他依旧没有看清这个裴琚。
记得当时,华家老太要裴琚亲自在他们门中二代弟子内挑一个人时,绝对没有人想到他挑的会是苍华。
苍华自幼身量矮小,久遭嘲笑,心中存满的本尽是郁勃不平之气。直到今天,他还记得,那日裴琚在华府别墅做客,本来候选人中并没有他。
——好长的一长排,足近十数个华、苍两家的年轻好手站在大堂上,等着裴琚挑选。裴琚对华老太拱手称谢,苍华却不在队内。他在院中的一棵大白花树下正扫着地。他不知那是什么树,他的心情不好,他恨那些大如白碗的花,恨所有大的、广阔的让他联想到自己身材的事物。
可裴琚——他万万没想到裴琚,那一天挑上的居然会是他!
对于几乎所有那些得意洋洋的、身量比他高出尺许的人,他心中只有俯视之意。可只有裴琚,只有裴琚让他心头这一生第一次升起了一种除苍九爷外,唯一让他自觉渺小的仰视之意。
裴琚那天按住了他手里的扫帚,问道:“你愿意做我的侍卫统领吗?”
事后苍华也曾无数次想动问裴琚当初挑选他的原因,但一直都没有开口。有一些事,已不必问,只需要做,做得配得上裴琚这一份知遇。
——苍华的手定定地握着自己的阔沉刀,仿佛胡玉旨那一只布满“坑儒真气”的手不是扣在他自己的肝脾之间。他的一双眼还是盯着裴琚。
裴琚脸上的神情却静得连一根眉毛也没有动一下。他的面色是黄的,没有一丝表情的那么黄。只见他忽然伸手,在案上端起那一杯他饭后常饮来用来消食的普洱茶,轻轻啜了一口,然后才从容地对苍华道:“你想告诉我什么?”
苍华的脸上忽起知遇之意。他那逼颈一刀的刀锋这时忽然泛起的不再是冷气,而是——一种坚定执著的温热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