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六章神木(第3/4页)
水绸素织无花饰,格调高雅,清纯艳丽,如夕光下的潋滟水纹,华贵无双。水绸的质感亦是一绝,盈飘滑柔,倾倒大众。水绸中有极品,名曰:“云想”。名工巧匠竭尽一年时光,才织造几寸,此物作为暮望的贡品只奉皇室。一袭“云想”披上身,穿者宛觉遍体生云烟,羽化而飞,那是真正的“云想衣裳”。
江记绸缎铺的名声在四家中仅次于古记,出的水绸皆属上品,平日一向顾客盈门,贵客往来。如今在周围店铺纷纷重开经营之际,它却依旧不声不响,紧闭窗门。
金寒窗狠心走过江记绸缎铺,只是脚步虚浮如同做贼一样。七八步后,他立马折了回去。
手掌按门,铺门虚掩,金寒窗把心一横,拨门而入。他的动作迅疾,好似是在弥补适才的错误念头。
店内和金寒窗猜想的一样,没有人,没有动响。寂静像是挂在墙壁的名贵黑色水绸,千丝万缕,深邃无言。
金寒窗深吸一口气,他相信这个决定是对的。
如果那个孩子说得没错,店中真有一个性命危急的人,那么不管此人是否是他的朋友,都是要救助的。
金寒窗掩门,屏息,尽量消去足音,先去了二楼,无人,未见异状,金寒窗又去通向后院的内廊。
江记绸缎铺由两部分组成,前面是座门楼,分为上下两层,做挂牌经营之用。后面则连着一个四合院落,乃是日常起居之所。前楼、后院之间一条内廊相通,行到内廊尽头,金寒窗面色顿变。
他未见内里情况如何,却先闻到一股浓烈的血腥之气。金寒窗手指点开小门,“吱呀”一声如同惊涛震堤,院落之内的杀戮景象扑面而来。
座门楼不见人,因为人俱在此处,死在此处。
院子四角,几颗小松,中间一套桌椅,没有什么遮拦。
一共有十七个人并排倒倚在墙根,他们的头颅尽皆侧歪,每个人的额头都开了一个月形小洞,十七人的生命都从这个小洞流逝。
击穿他们额头的事物反封住伤口,不见血迹。
那件杀物封住了鲜血、脑浆,只让生命与灵魂肆意流溢。
看十七人的衣装打扮,他们之中有掌柜、伙计、仆役,甚至也有顾客。这十七个人被从不同位置杀死,然后教人一齐拖曳到院角。
凶手出手太快,大多人面上的恐慌之色竟来不及展开,看之让人惊悚。
院中摆有一套桌椅,应是品茶歇息之用。梨花木的红赭色调曝在过午的晴光下,像是死者体内窒涸的血。
没有过分的惨状,只是单纯的死状。
金寒窗乍看一眼就觉得想吐。未见生死难称江湖,不睹离别休言世间。死人,金寒窗当然见过,可是连死十七条人命,并且个个还是平民,这种屠杀就让金寒窗接受不了。
金寒窗震惊之际,疑问也来了。他在暮望时,只久仰江记绸缎铺大名,从未光顾,没有朋友在此。
要救的朋友在何处?
血腥之气是那来的?
金寒窗立在阶上,真相只在一转首间。
左侧屋檐下停放着一卷上等红色水绸。
绸料现出惊心怵目的红,红的像是被锯掉的一截血色神木。神木据说乃是神灵化身而成,这卷水绸红的像是神灵流出的鲜血。
金寒窗表情变得难以置信,身躯僵如庭中细松。
那红色殷透了阶上木板,渗进阶下泥土。血腥之气就在那里盛开,阶前台下,血色弥绛,薄影之中血气如花盛放,吞光噬影,一角檐廊仿佛变成恍恍惚惚的白日鬼蜮。
绸中有人!
那绸缎里不是神灵,而是人。只有人才会流淌出那么多鲜活的血液。
金寒窗明了水绸捆卷的人应该就是他要找寻的“朋友”。
流了这么多这血,任谁也活不成了。
是谁?
他有些不敢揭开真相。
是否有朋友死在你的面前?
不管他们做过什么,他们毕竟曾是你的朋友啊。
金寒窗近前蹲下身体,用手指勾开覆住人面的红绸。
绸下是一张惨白撕心的脸,脸上的斑斑伤痕只显凄惨。人已经死了,而恐惧似乎还在其她的面容上雕刻。
金寒窗心头一跳。
他认得这个女人。
死者是恨愁帮帮主卢照台的千金卢笑璇。
如说没有负过他的朋友,卢笑璇应该算一个。至少她在那期间没有落井下石。
她应是裸的,金寒窗不能再看下去。看脖际的几处伤口,他知道卢笑璇是先被人封住穴道,然后割开血脉,逐渐失血而死。
这种杀人方法不是很痛楚,但是异常折磨残忍。
金寒窗遮回血绸。
他心中伤戚、震悚,难以形容,动作迟缓,一时竟站不起身。
金寒窗一站未起,那木板台下却伸出了一道影子。像是因为杀气、血气,酱赭的土里突然生出了一只黯魑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