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卢家欢欢喜喜地,准备办喜事了,在长安的另一个角落中却充满了哀愁,那是霍小玉的住家。

当捷报初传,李益准备凯旋东返长安的日子,霍小玉的身体曾经略略好了一点,打起精神,还把屋子收拾了一下,准备迎接李益的归来。

但是尽候不至,李益居然绕道远赴郑州了,虽然崔允明去了一趟郑州,带回了真实的消息,李益是为了政怨之故,不便返乡,并不是有意地遗弃她们主婢二人,使霍小玉心中稍微宽解了一点,但终日苦思,再加上要替李益担虑得罪当道,使得霍小玉的病情又加重了。

这次加得很重,她的人已经坐不起来了,咳嗽频增,有时一夜到天明,几乎没停过。

澣秒伺候病人,也是目不交睫,几乎是心力交瘁,衣不解带地靠在病榻前面,霍小玉一咳,她就醒过来,为她倒水润喉,为她搓揉胸前,使她好过一点,霍小玉安静下来时,她就伏在床头闭着眼打一会儿盹,养养神。

有时霍小玉看见她睡得很熟,不忍心吵醒她,喉咙痒的时候,只有拚命地忍,忍不住的时候,就拿枕头塞住了口,使咳声小一点,那样一来,堵住了气,使得咳时更费力气,往往咳罢,枕角上就是一片猩红的血。

她咯血的情形更严重了,可是比咯血还要严重的是经济的拮据。

本来她们并不缺钱,李益走时给她们留下一笔钱来,在河西时,也曾转拨过两三笔钱来,每一笔都是二三十万,如果以普通人家过日子,这些钱一辈子也吃穿不尽,只是霍小玉的病却是花钱的病。

大夫是每三天来诊视一次,把脉视病,酌量处方,但药钱是越来越贵,因为霍小玉的体力越来越弱,要靠大补剂来苟延残喘了。而那些补药都是昂贵的。

生活自然还不至拮据,可是在澣纱出去一趟的时候,霍小玉的二姊金钗来了,她自从霍王势败后骤失依凭,家道愈形中落,丈夫远戍边关,虽然靠着郑净持的帮助,与小玉的慷慨,总算保住了霍王的别业,可是,没有了入息,而往日挥霍已惯,把宅中以及一点私蓄都变卖光了,到了无几质典的程度,才厚着脸皮来找霍小玉。

进门看见霍小玉躺在床上,瘦骨支离,倒是心中一阵恻然,握着手,哽咽地道:“妹妹,你怎么病成这样了?”

霍小玉看见有亲人来了,虽然不同一母,究竟是同一个父亲,倒是感到很意外,而且也很高兴,精神略略振作,由金钗扶着,靠在枕上,喘息着道:“这个病拖了我两年了,最近竟是越来越重,还不知道能拖多久呢?”

金钗凄然道:“苦命的妹子,眼看着十郎飞黄腾达,你可以享福了,那知道偏又得了这个病!”

看看她的脸色,又看看她吐在一边痰盂里的血,叹了口气:“这跟爹的病是一样,恐怕还是爹傅下来给你的,那时你的年纪小,应该离爹远一点的。”

霍小玉又是一阵心酸:“是啊!爹病重的时候,娘是不让我接近他,可是看到爹一个人有时候很寂寞,我又忍不住去陪陪他……”

“爹在生前最喜欢的就是你,我世不知道这是爱你还是害你!”

“二姊!也不见得就是爹过给我的,爹的去世的那几年,我不是好好的吗?这是我后来没留意拖下来的,刚得病的时候,又没当回事,接着请了个大夫,又把我当作亏损的症候,拼命一补,反倒把病给补深了,算了,这些话不去谈它了。二姊,你们近来好吗?”

“好什么?这都是娘害的,咱们家好好的一个世袭王爵,一辈子的荣华富贵,偏是娘热衷功利,硬要哥哥跟姊夫他们去巴结什么鱼朝恩,结果鱼朝恩一败,弄得一王爵也去了,家也抄了,男人们远戍到边关,还不知道那天回来。对了,妹妹,十郎现在可神气了,你给他说,请他写封信,把哥哥跟你姊夫恕回来成吗?”

霍小玉叹口气:“他到河西去了一趟,虽然是混得不错,可是也因得罪了刘学镛,连长安都不能回,直接从河西就到郑州去了,有一年多快两年,我们都没见面……”

“这我听说了,可是十郎也真行,上一任兵部尚书被他整得活活气死在任上,现在刘侍郎又被他整得辞了官。”

“啊!这是真的?”

霍小玉显得也很兴奋,金钗笑道:“假不了,今天上的本子,据说圣上当时就准了,我是听见消息来报喜的。”

霍小玉心中是欢喜的,但是转而一叹道:“看看我这份样子,还有什么可喜的呢?”

“妹妹,别这么说,病呢,是不太容易好,可是这种病一拖也能拖上几十年的,爹不是到了八十岁才去世。”

“我倒没有这份奢望,只希望十郎回来,让我能跟他好好再聚上个几天,也就没什么遗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