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扫净烟尘归铁马(第2/4页)
他们的苦难,铸就了这座城的辉煌。
相思默默地前行着,她的心揪得很紧。两人打马,慢慢地循着中央高塔的石阶而上。这座城渐渐化成一个剪影,深深烙在两人眼睛里。
白袍深处,是重劫闪耀的目光。他弥足骄傲,因为,他最终实现了非天之族的愿望,让三连城重现于大地。
非天之族,将再不必忍受地底的黑暗,与北塞的苦寒,他们将乘着骏马,在神明与三连城的指引下,横扫整个大地,取回该属于他们的一切。
而相思就是第一个见证者。
亦是第一颗被征服的心。
他伸出手,仿佛要拥抱眼前的辉煌。苍凉而恢弘的白色包围着他,他就像是一位骄傲的国王,他扬起了双手:“你看到了什么?”
相思默默不语。
重劫琉璃般通透的双目中闪着奇异的光彩:
“功勋、荣耀,城池、土地,丝缎、粮米,富足、自由……我能看到它们,当非天之铁骑踏过大地的时候,这一切,都将属于我的族人!”
他骤然低头,盯住相思:
“看到了么?这就是我族代代苦行乞求的、梵天的祝福!”
战争,是祝福么?
功勋、荣耀。
城池、土地。
丝缎、粮米。
富足、自由。
都将会由战争取得么?
为什么她看到的却是苦难?
她眼前出现了一幕幻影,宏伟的城门打开,暴虐的蒙古骑兵狂涌而出,像是一道黑色的血流,流过整个大地。烽火、杀戮将染满整个铠甲,所到之处,掳掠烧杀,千里赤地。餍足的士兵拖着疲乏的身体归来,满载战利品。庆功会上,所有的人都欢欣鼓舞,按照功劳的大小,每个人都封赏牛马、珠宝、官爵、妇女。
但他们的功勋何来?那烽烟燃烧的地方,会富足么?自由么?
丝缎,粮米。城池,土地。功勋,荣耀。
多么恢弘。
但那被掠夺的、厮杀的、分离的、凌辱的,会富足么?自由么?
不。不是这样。
相思抬头,毫无畏惧地望着重劫那残忍而愉悦的眸子,轻声道:
“那么,国师愿意移驾,去荒城看看么?”
重劫微微呆了呆,似乎没有料想到,相思会做这样的回答。
她不是应该恐惧,应该战栗,应该会跪下来为荒城百姓哀求么?有什么样的城,能够抵挡住这座三连城?
这个赌约已经有了结果,荒城无论成为怎样,都将不再有意义。
这座城池,将摧毁一切。
重劫眼中的那一丝惊讶,渐渐蜕变成揶揄。
他躬身一礼;“如你所愿。”
两人信马由缰,从白银城往荒城行去。重劫骤然勒住马缰。
眼前的一切,让他震惊。
那连绵粼粼的青色瓦房,是什么?那已长到一尺多高、整齐的禾苗,是什么?那遍地成群的枣红色马群,是什么?
一个月来,他为了白银连城的修建费尽了心血,甚至连去地心之城跪拜神明的次数也减到了最少,更不用说来荒城看一看了。在他眼中,荒城不过是个笑话而已,能做到什么地步?
怎会变成这个样子?
这并没有什么。就算房屋再多,禾苗、马群再足,也不过是注定的战利品而已。让他震惊的,是行走在这一切中的,那一个个人,以及他们脸上的笑容。
那是多么满足、欢喜的笑容啊,他们在青色的板升旁劳作着,在稻田中、畦头上耕种着,在马群中、牛圈里经营着,不吝惜每一分力气,他们面容上写满了疲倦,汗水不住从脸上落下来浸湿了衣衫,但他们的面容却无比安宁,他们劳作着,只因为他们欢喜。
这怎么可能?
这些人群,重劫并不陌生。他叫他们“贱民”。他们天生就是该劳作的,但只有鞭子,才能催促他们用尽力气。只要稍不注意,他们就会偷懒。他们习于疲倦,只懂得辱骂,肮脏、低俗,是财富的最廉价的象征。
他们怎么可能,如此幸福地劳作着呢?
他们脸上的表情,是重劫从未见到过的。那表情灼进他的眼中,让他感到深深的刺痛。
因为,那表情是如此熟悉。
仿佛,第一代的非天之王,在经历苦行后,获得祝福时的微笑。
仿佛,那执掌一切命运的梵天,在降临时的寂静面容。
仿佛,当宇宙崩坏时,跳着坦达罗舞的湿婆天眼中的那抹光辉。
那是该写成传说、刻成壁画、流传成史诗的光荣;那是将会诞育万物的莲花的浮晕;那是一切心灵最后的归宿。
那是如此庄严宁静的象征,怎么会出现在这些贱民脸上?
那是对神的僭越!
重劫紧紧咬住嘴唇,齿间溅开一缕腥咸。
相思望着荒城的百姓,脸上满是幸福:“难道他们不够富足、自由么?我们何必需要战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