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回:空城落日影(第6/40页)
方七佛低头不语,方腊续道:“依我本意,铁掌帮在湘西百年基业,根深蒂固,能用为援,总好过与之为敌。窦左使素来性急,与铁掌帮的梁子,其中是非曲直,也难说得很。这几个月来,本教湖广分舵的兄弟与铁掌帮连起争执,各自损伤了数十条人命,这般下去,终非了局。”说着眼光在众人脸上一一扫过,忽然叹了口气,缄口不言。
仇释之见方七佛虽不说话,却是满脸悻悻之色,心念微动之下,忽道:“教主明鉴,铁掌帮之事,虽然棘手,究竟算不得如何了不起。但湖广居上流之势,乃是江南保障,本教日后要在江南起事,主持湖广事务之人,非得是刚柔相济、才识兼备之人不可。吕右使要襄助教主,各位法王要节制诸路,都分身不暇。只有曾明王虽是新进之人,但文武双全,又无教务缠身,倒是最合适的人选。”
曾埋玉一怔,脸上微显窘色,正要推辞,忽听方七佛道:“仇法王所言甚是,曾明王年少有为,武功了得,为人谦和,正是节制湖广的最佳人选。”方腊心中雪亮。节制湖广之人本是光明左使窦元朗,此时窦元朗既逝,接任湖广事务之人必是新任光明左使。本来以资历才干而论,以仇释之与方七佛最为适宜。但这二人素来不和,此时争竞不下,而其余诸王难免与二人有亲疏之别,是以将这新任护教法王的曾埋玉推了出来。当下说道:“曾明王,若由你节制湖广,你如何处置本教与铁掌帮的过节?”
曾埋玉微一沉吟,道:“本来属下以弱冠之年,接任护教法王之位,已属逾分,决计不敢觊觎节制湖广之任。但若是教主派属下执掌湖广分舵,属下当尽力竭力,化解与铁掌帮的纷争,若能使铁掌帮听从本教号令那是最好。若是不能,也当使两派之间互求谅解,相安无事。要知强龙不压地头蛇,若是与铁掌帮交恶,本教经营湖广之举必定事倍功半,于日后起事江南的大计颇为不利。恰如教主所言,铁掌帮在湘西百年基业,可为援,则不必为敌。”
方腊脸上微显讶色,又道:“若是铁掌帮不明事理,定要与本教为敌呢?”曾埋玉微微一笑,道:“本教高手如云,威名素著,铁掌帮中人若是稍有见识,也该不愿与本教为敌才是。若是铁掌帮当真不识好歹……”说着眼中寒光一闪而过,冷然道:“属下当禀明教主,调遣四、五位法王一起西上,以雷霆万钧之势将铁掌帮一鼓而歼。务求杀一儆百,使湖广境内大小帮会尽数慑服。只是这般以势服人,终是下策了。”
方腊哈哈大笑,朗声道:“方、仇二位法王果然眼力过人。曾明王,明日你便动身去湖广,若是此事处置得宜,你便是本教的光明左使。”曾明王一怔,忙道:“教主明鉴,属下定当尽心竭力,不辱教主使命。但光明左使之位,属下年幼望浅,不敢妄受。”方腊一瞥眼间,见仇释之、方七佛都是面色古怪,登时会意,笑道:“也罢。光明左使之事,容后再议罢。大家喝酒,喝酒。”
曾埋玉甫一就任护教法王,便获如此重任,心中虽觉惶恐,却也不仅兴奋。眼见方腊虽言语中对自己颇为看重,眉间那末忧色却始终不减。其余众人神色间,不以为然之余,更大有讥讽之意。他本就滴酒不沾,此时更是坐不下去,略用了一点菜,便早早告退。此时天色尚早,曾埋玉百无聊赖之下,出了帮源洞,自在清溪左近玩赏雪景,至晚方回洞中歇息。
明教自唐时传入中土,总坛向在洛阳。唐末洛阳遭黄巢之乱,其时明教羽翼未丰,教中首脑自知无力介入中原群雄之争,遂大举南下,将总坛迁至江南清溪帮源洞中,至今已有数百年了。十余年前方腊接任教主之位后,更是在帮源洞着力经营。方腊胸怀大志,学究天人,他既所谋者大,经营帮源洞之初,便有以为将来起事之根基的念头,是以一石一罅,无不极尽巧思,洞中曲径通幽,千折百回,较之三国时诸葛武侯的乱石八阵图也已不遑多让。曾埋玉前日初来之时有总坛教众接引,尚不觉得怎么,白日里出洞之时也未遇阻隔。此时夜色初降,待要回洞中歇息时,登时便觉歧路重重,在洞中转了有小半个时辰,不但寻不见出洞时的旧路,反连进来时的路径也辨不出了。
好在帮源洞中怪石嵯峨,流水潺湲,景致颇为怡人。其时雪后初霁,月色自山石的罅隙中透入,与冰雪印照,诸般美景依稀可辨。曾埋玉本就是个风雅之人,此时虽是迷路,却也不急,料想到得天明,众人不见了自己,自会派人在洞中寻觅。索性信步而行,一路玩赏风景,甚是自得其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