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回:意速行步迟(第5/8页)
法阇自重身份,不屑与这青年僧人争执,只是微微一笑,并不接口。龙树却冷笑道:“天海师兄,久闻贵寺佛法兴盛,果然不假。连一个后辈弟子也有如此修为,竟能同法阇师兄辨析佛理。佩服佩服。”天海斥道:“微尘,你怎这般没规矩?法阇大师正在宣讲‘众生平等’的佛法道理,你一个后辈弟子,怎可以下犯上,胡乱插嘴。”秦渐辛双手合十道:“是。”低头不语。
众人均知天海明里斥责秦渐辛,其实是在讥讽龙树,钟蕴秀不禁莞尔。龙树心中有气,向秦渐辛上下打量了两眼,说道:“天海师兄,这位微尘大师是令高足罢?既然有意与法阇师兄辩难,何不让他畅所欲言?”天海不动声色道:“微尘并非老衲的弟子,只是在归元寺挂单而已。此子生具宿慧,聪明颖悟,闻一知十。只是年轻气盛,胸襟失之偏狭,我相难除,老衲带他来参加‘无遮大会’,原是要他见一见当世高僧的风范,免得他贡高自慢,目中无人。怎敢让他与法阇师兄辩难?”法阇位望尊崇,天海不便直言指斥,但对龙树可没什么顾忌了,话中夹枪带棒,狠狠讥刺,竟是没留丝毫余地。
要知龙树所修,乃是净土宗,重念诵修持;天海属于禅宗,长于机锋辩难。二人佛法武学虽都相若,说到言辞便给,却相差不可以道里计。三言两语工夫,龙树在言语上已是一败涂地。在座虽都是佛法深湛的高僧,但大多不耻龙树所为,虽见龙树脸色难看之极,都默不作声,毫无相劝之意。止观却是主人身份,眼见龙树脸上微显朱砂之色,生怕二人在少林寺撕破了脸动手,忙道:“龙树师兄,你适才说,金国宗弼元帅那里,还有别的典籍真迹?”
龙树向天海狠狠瞪了一眼,向止观道:“不错,不下百余本之多。”止观点头道:“如此甚好。假以时日,武夷山普化寺必成佛门圣地,可喜可贺。龙树师兄远来是客,便请用过了斋饭再走不迟。”唯一犹豫,转身捧了那本《唯识论》,走近龙树身前道:“少林寺佛法浅陋,虽蒙龙树师兄错爱,慨然将《唯识论》借阅,却丝毫不能明白其中妙谛。只好原璧奉还,请龙树师兄和法阇师兄自行参悟罢。”
龙树听他言中之意,竟是公然逐客,众目睽睽之下,如何下得了台?一把抓过《唯识论》,正要说话,忽听法阇仰天长笑,悠然不绝。止观道:“不知法阇师兄何故发笑?”法阇笑道:“止观师兄,实不相瞒,我笑的是龙树师兄。他枉自一番良苦用心,却无人能知,无人能解。只怕连止观师兄在内,都将龙树师兄当作了甘心叛国投敌之人。便是老衲在诸位师兄心里,也不知是何等的不堪了。”止观冷冷向他斜视,其余众人也是一言不发,一时之间,大雄宝殿中气氛凝重之极。
法阇见无人接口,也不介意,又笑了几声,眼光在众僧脸上一一扫过,笑道:“诸位师兄可知,何以适才龙树师兄有意以典籍相诱,劝各位师兄改奉大金正朔,老衲却要抢在头里点穿,教龙树师兄说不下去?”眼见众僧仍是冷冷的不加理会,当下自己道:“那是因为,老衲从来便不信诸位师兄会为了几本典籍而改变心意。即以老衲自己而言,何尝不是嗜佛成癖?但只是为了避施恩图报之嫌,便坚拒宗弼元帅以《唯识论》相赠之举。宗弼元帅妄图以区区几本经书为饵,引诱诸位师兄倒戈,那是他不明白诸位师兄的高风亮节;龙树师兄会当真帮宗弼元帅游说,那是他天性执著,耽佛之心既炽,便丝毫没有虑及其中利害。”
天海道:“如此说来,法阇师兄是不赞同龙树师兄了?”法阇笑道:“不错。”龙树又惊又怒,急道:“法阇师兄你……”法阇微一扬手,笑道:“龙树师兄莫急,待我慢慢向你分说。你天性执著,性子也略嫌偏狭,但一向持戒精严,无论在佛门还是武林,口碑都甚佳。老衲固然信得过你,在座的各位师兄也没一人不知道你的为人。若说你是贪图富贵权势而投靠金人,那是谁也不会信的。”众僧不约而同,齐宣佛号:“阿弥陀佛。”止观首先点头道:“不错,龙树师兄绝非贪图富贵权势之人。”
法阇向止观一笑,又道:“龙树师兄肯为宗弼元帅所用,一片苦心,纯是为了要让那些流落北国的佛门经论重见天日,是以宁可自身背上骂名,那正是堪比地藏王菩萨身入地狱的大愿力。只是此事其实大违龙树师兄本意,在师兄心中,始终颇以此行为耻。是也不是?”龙树低下头去,面有惭色。众僧听法阇说得有理,不仅将对龙树的不满消去了大半。止观念佛道:“阿弥陀佛,老衲适才未能体察龙树师兄本心,言辞中颇有冒犯,实在惭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