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回:微吟留枕席(第6/8页)
宋惟义向钟蕴秀微微躬身,道:“原来姑娘是钟左使千金,失敬。”又向秦渐辛道:“启禀军师,小人已将长沙城最好的大夫尽数拘来在此,还请军师就治。”回头大声道:“都给我进来!”秦渐辛见他听得钟蕴秀是钟相之女,竟丝毫不以为意,却对自己大献殷勤,心中对他甚无好感。又见进来的十几个医生人人战战兢兢,面如土色,更是不悦,皱眉道:“宋舵主,你可是吓着众位大夫了?本教兴义师,以不扰民为先。我这点小伤,你便找了这许多大夫来,若是旁人有什么重病,岂不是耽误了?”
宋惟义躬身道:“小人处事不当,军师教训得是。军师爱民如子,这等仁义胸襟,小人佩服得五体投地。”秦渐辛哑然,心道:“我这么一点年纪,哪里便有儿子了?却说什么爱民如子?杨天王精明强干,怎地甫掌大权,便重用这等小人?”实不愿和他多说,懒懒道:“既然请来了,便给我把把脉罢。”说着将手腕伸出,却潜运内力,周身发热,脉息紊乱。
为首那大夫见秦渐辛斥责宋惟义,知他乃是大人物,忙抢着上前,便替秦渐辛把脉,凝神辨认脉象多时,说道:“依小人之见,这位公子脉搏洪盛,体内高热,乃是阳盛亢燥,气血两旺之相,须得先稍稍放血,再以凉药……”他尚未说完,宋惟义已然大怒,反手一掌将他打了个筋斗,骂道:“哪里来的庸医,却在这里胡言乱语。秦军师乃是外伤失血,如何却反要给他放血?这不是存心要谋害秦军师的性命么?”
秦渐辛冷冷道:“宋舵主,你懂医道?”宋惟义一怔,躬身道:“小人不懂。”秦渐辛道:“你既不明医道,怎知这位大夫说得对不对?若他说得对,你却不许他说,以至秦某不治,却是他害我性命,还是你害我性命?”宋惟义大骇,跪倒在地,颤声道:“小人不敢。”秦渐辛又道:“本教教规之中,似乎有不许伤害不会武功之人这一条罢。这大夫不会武功,你怎能出手伤他?”
宋惟义一怔,道:“军师明鉴,本教教规之中虽确有这一条,但咱们起事造反,和官兵血战,那些官兵可也大半不会武功。”秦渐辛语塞,只得道:“也罢,我的伤本不碍事,我已自己开了方子抓了药,不必劳烦这些大夫了。你派人将他们好好的送回去,再拿些银两谢他们。明儿一早,你便陪我去龙阳县见杨天王罢。”
龙阳县在洞庭湖西南,自钟相兵败,杨幺便自引大军屯于此,总领诸路咽喉,接应各路义师残部,择其精锐者分据邻近诸县,积收钱粮,以为久计,却命余众渐退入洞庭湖,以俟整编。秦渐辛沿路见到周遭形势,心中赞叹:“杨天王的才干当真了不起,比我可强得太多了,若是不生异心,岂不是好。唉,他既有这般才干,又不似我这般没出息,又怎能不生异心?”
离城尚有三十里,便见杨幺率了百余骑,前来迎接。秦渐辛与钟蕴秀并骑向前,只见杨幺素衣缟带,身带重孝,纵骑而来,相隔尚有数丈,便滚鞍下马,拜伏在地,放声大哭。钟蕴秀与秦渐辛对望一眼,忙下马扶起,说道:“杨天王与家父乃是同僚,又是叔伯辈,怎可这般?”
杨幺满脸涕泪,正色道:“杨幺与钟左使乃是同僚,与楚王却是君臣之分。自古主忧臣辱,主辱臣死。杨幺手握重兵,却坐视楚王败亡而不能救,恨不得以死相谢。只因顾虑钟义太子年幼,无人辅佐,这才腆颜苟活。现下见到钟姑娘,实在是无地自容。”说着放声大哭,涕泪交作。钟蕴秀明知他是假意,但触动衷肠,想起父亲,不禁也流下泪来。
秦渐辛暗暗皱眉,心道:“杨天王这般做作,未免太过。任谁看了,都不免起疑。以杨天王之精明,怎会如此愚笨?这不是太不合情理么?”不愿陪他作戏,当下大声道:“杨天王,眼下兵败之际,百废待举,有多少大事要办,这般哀哭,难道楚王便能活过来么?”杨幺哽咽道:“秦公子说得是。钟姑娘放心,杨幺有生之年若不能雪此大仇,皇天不佑。咱们先回城中,我正有几件大事要向秦公子请教。”
秦渐辛点头道:“我也正想向天王进言,城中人多耳杂,不如请钟姑娘先回城安歇,我和杨天王骑马散散心罢。”杨幺微一犹豫,道:“如此最好不过,便请钟姑娘先和太子相见,咱们慢慢再商议复仇之事。”钟蕴秀向秦渐辛瞧了一眼,眼光下移,却停在他腰间寒玉剑上,跟着转过头去,轻轻道:“我可真倦了,那么我便先入城了。”
秦渐辛一凛,忖道:“钟姑娘是要我立时便动手,取杨天王的性命么?”隐隐觉得杨幺正自在一旁向自己凝视,心中怦怦乱跳,哪里敢转过头去?只觉全身不由自主的发僵,忙长叹一声,翻身上马。